第一章 往事如烟（1）

　　沈沐颜陷入了深度沉睡。

　　南冥用尽了一切方法，这一天，却还是到来了。而如今，她还不到24岁。

　　尽管有青幽相助，沈沐颜的沉睡时间仍旧比上一世又提前了四年，无数修补灵魂的奇珍异宝被南冥一股脑塞到她体内，她的灵魂却仍旧犹如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随时会倾覆于波涛之中。

　　青幽静静坐在病床边，一滴滴营养液正通过注射进入沈沐颜体内，以维持她昏迷期间身体所需。尽管如此，她仍是不可避免的消瘦了下去，双颊凹陷，下巴削尖，再也不复往日的娇美。那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如今也已经半白犹如垂暮的老人。

　　即使是青幽这般冷情的人，见惯了她昔日朝气蓬勃的笑颜，再见到她如今的样子，也不免有些心酸。

　　“她这样多久了？“青幽有些不忍的移开目光，问一直坐在病床内侧握着沈沐颜手不放的南冥。

　　“十七天。“南冥眼皮也不抬，只是握着心爱之人的手，一动不动的盯着昏迷的爱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很冷静，但南冥从来都不是一个冷静的人。

　　“还会昏迷多久？“青幽盯着他。

　　“十三天，直到头发全白，生命力耗尽。“南冥说得很平淡，似乎对这种情况已经轻车熟路。

　　“然后会如何？“

　　“会想起过往所有，从此不能入睡，逐渐记忆混乱、神智昏聩、身体衰败，直至终结。“

　　“如何终结？“

　　南冥顿了顿，仍没有抬头：“...我亲手终结，然后将她的魂魄送入轮回印，寻找下一个身体。“

　　要亲手杀死至爱之人，即使对南冥这种人来说，也是极其痛苦的事，然而青幽并不打算放过他，她今天来，似乎就是为了狠戳他的伤疤。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终结掉她？“

　　她语气有些冷淡，就像谈论的根本不是自己朋友的生死一般。

　　南冥终于抬起了头，妃色的眼眶带着狰狞：“不关你的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想要回收镇魂灯和轮回印吗？有我在，你休想！即便整个影鬼门的人都来了，也别想拿走我的东西！“

　　青幽有些怜悯的看着他：“迁怒改变不了任何事，南冥，你活了一千二百年，任性了一千二百年，如今也是时候长大了。“

　　“滚！“

　　果篮擦着青幽的脸颊飞了过去，撞到门上，篮里的水果咕噜噜滚了一地。

　　青幽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虽然跟沈沐颜有交情，但跟南冥可没有，有些话她说了，至于能不能听进去，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了。

　　“半个月后，我还会再来的。“

　　淡淡留下一句话，青幽离开了房间。有那么一瞬间，南冥产生了带着沈沐颜离开的念头，带着她...离开这纷争之地，离开这些烦人的人。

　　但他不能。

　　若是离开这些现代高端的医疗仪器，沈沐颜的身体会衰败得更快，更何况，她醒来后，他还需要一个咒师稳定她的状况。

　　“小颜...我不会轻易放开你的...“南冥握着沈沐颜略显冰冷的手，放到自己脸颊边轻轻摩挲。

　　这一切...从他迈出那一步开始，就已经无法回头了，不是吗？

　　他还记得，那是几百年前一个冬日的下午。

　　那时，第一世的沈沐颜已是风烛之年，常年的苦修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但那头柔顺的青丝，却已是半白。唯有那双眸子，光华流转，仍带着年轻时一般无二的温柔。

　　那个时代的冬天，总是格外难熬，即使房中燃着炉火，寒冷仍无处不在，对上了年级的人来说，更是致命。

　　庵内生活虽然清苦，但沈沐颜毕竟是豪富之家出身，吃穿用度并不差，冬日更是穿上了寻常人家难得一见的貂裘，只是她毕竟有了些年纪，身子又素来不好，所以还是感染了风寒。

　　南冥来看她时，她正披着貂裘坐在炉火旁，捧着一杯热茶，时不时咳嗽几声，看起来有些虚弱。

　　“真是脆弱，每一次看到你，我都觉得人类真是太脆弱了！“

　　南冥皱着眉，看着屋内不再年轻的女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焦躁。

　　沈沐颜婉然一笑，她已然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对这世间万事都看得透彻，而南冥活得虽久，却始终如十九岁少年一般，她自然不会与他计较。

　　“你已三年没来看我了。“

　　南冥哼了一声，“看什么？看你这幅老态龙钟的姿态？你年轻貌美时还能勾起我几分兴趣，现在？还是算了吧？“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刻薄，他只知道这几年一直萦绕着他的焦躁感在见到沈沐颜的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那是一种深沉的不安，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身上每一个细胞，让他想要嘶吼、杀戮、疯狂、暴虐。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试图从他的胸腔剥离，而他誓死都不能放它离开。

　　沈沐颜的笑意淡了些，她毕竟是个女人，任何一个女人被心爱的人如此讽刺，都不会心情太好。

　　然而她只是沉默了一会，又微笑着开口了：“但你还是来了，不是吗？我很开心。“

　　女人的淡然和坦率让南冥更加烦躁，“开心什么？开心你要死了吗？“

　　话一出口，南冥就立刻后悔了，动了动嘴唇，道歉的话却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生而被天地厌弃，人们憎他惧他，从没人爱过他，更没人教过他，如何去爱。

　　沈沐颜却仍是淡然的姿态，“原来阿冥，连这个都知道。“

　　“我是鬼！鬼当然能闻到死亡的味道！“南冥避开了她温柔的眼神，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蛮横无礼，却少见的解释了一句。

　　沈沐颜显得有些高兴，“这还是阿冥第一次对我说起自己的事。“

　　两人相交四十余年，沈沐颜当然知道，对方并非常人。只是想问的时候时机不对，当时机有了，她又淡了那份好奇心。这个时代，鬼神妖魅之事时有发生，她虽然是普通人，却也知道，南冥多半是那个世界的人。只是既然爱都爱了，身份又有什么重要？左右...两人都不能在一起。

　　南冥冷哼一声，“我的事有什么好听？鬼怪腌臜，血腥悖逆，尽是些肮脏污秽。“

　　少年眼中宛如冰封般的阴寒和带着嘲讽的憎恨让沈沐颜有些心疼。她知道他生而坎坷，知道他的偏激嗜杀多半是身世使然，所以多年来，她一直试图温暖他，试图融化他周身的寒冰。

　　“...也有些美好之事吧？亲人...朋友？“

　　女人温柔的声音让南冥有些恍惚，内心尸山血海堆积的黑暗中突然浮了一丝暖色。“...有个姐姐...还有个大哥，还有个天天吵架的二哥。“

　　沈沐颜笑道：“这不是很好吗？“

　　南冥别扭的哼了一声，“好什么？都是麻烦！摆脱都摆脱不掉！“

　　沈沐颜有些欣慰的看着他，微笑不语。

　　南冥不喜欢燃着火的室内，觉得气闷，但此时天色渐暗，沈沐颜开着门与他说话，冷风不断侵袭屋内，让她脸色又白了几分。

　　南冥不得不进屋，关门，坐在了沈沐颜身边。女人递来一杯热茶，南冥盯着那举着茶盏瘦骨嶙峋的手，不由皱了皱眉。

　　“真难看。“

　　沈沐颜不以为意，“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南冥不屑：“那世人为何追求长生？女子又为何想法设法想要青春永驻？“

　　“那你见何人真的长生？何人青春永驻了？“

　　“我不就是...“脱口而出之后，南冥才惊觉，自己根本不是人。

　　在沈沐颜眼里，自己也不是人吧？否则她又怎么会那么说？

　　南冥眼底不由多了几分戾气。“你既然知道我不是人，为何又要接近我？“

　　沈沐颜温柔一笑：“是不是人，又有什么要紧？而且我看得出，阿冥虽然舍弃了一些东西，但并未舍弃人性，阿冥内心深处，仍是渴望做回人的。“

　　“一派胡言！“南冥拂袖而起，“我最讨厌的就是人！虚伪肮脏，软弱污秽，这世间若是没了人，会干净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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