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桃花（4）

　　原本是来劝解沈沐颜的青幽，却反而被说教了一顿。

　　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果断转移话题“你就是南冥的那朵鲜花，是么？“

　　只不过这一朵，本该正常枯萎，却被那遍身荆棘的人强行不顾意愿的留了下来，经受无尽岁月的折磨，如今空余美丽的外表，内里却从根部到茎叶，都已经枯萎了。

　　但沈沐颜却摇了摇头，“我没那么厉害，我不过是路边一只小小的青鸟，一开始只是想陪伴他一段旅程而已...“

　　是啊，一开始...仅仅只是想陪着他而已，后来却忍不住，想要更多，甚至被不顾意愿的强行转世后，心中还有一丝窃喜，窃喜他们有了第二次重新来过的机会，第二次追寻幸福的机会。

　　然而从什么时候起，这份幸福开始变质了呢？

　　大概是她对一切心满意足了无遗憾之后，她发现，南冥却从未因着一世世的相伴而满足过。他一直想着，要将这种日子永远的持续下去，想着，一切都能如初始般永恒不变。

　　沈沐颜却很清楚，万物兴衰自有轮回，就像人总是要长大一样。没人能永远年幼，就像这世上不该有永恒的东西一样。她一直试图让南冥明白这个道理，南冥却始终拒绝聆听。

　　在她看来，爱情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褪去激情，沉淀厚重，正是两个人感情健康发展的证明。而南冥却觉得，会随着时间蜕变的感情，只不过是经受不住考验而已。

　　可以说，从一开始，这两人对世界的根本认知就不在一个起点上，费尽心机的试图影响和改变对方，最终结局，不过是两败俱伤。

　　青幽一时有些纠结。

　　这样的南冥，真的可能悟道吗？相比沈沐颜，她确实更理解南冥的想法，所以她也知道，要突破认知的桎梏，去领悟与自身完全相反的道，有多难。

　　甚至沈沐颜花费了十世，都没能做到。

　　“...以前只是想陪伴他，那么现在呢？你已经陪伴了他很久很久，以人类的寿命来说，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时间了，你仍打算这样下去“

　　青幽盯着她。

　　沈沐颜一怔：“我...我不能丢下他，至少...在他放开我之前，不能。

　　“是不能？还是不想？“

　　青幽本身是不介意这种违背天道规律的事的，但沈沐颜不同。沈沐颜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人类，通透豁达，也许暂时被这一世世的陪伴和灵魂撕裂的痛楚所迷惑，但这终究并非她想要的结局。

　　沈沐颜半晌沉默，最终抬起了头，眼中划过一丝伤感：“是不能。“

　　青幽松了口气。“不能“和“不想“有很大区别，若沈沐颜不想脱离这种生活，那么青幽就不该继续插手。但“不能“，就不一样了。

　　沈沐颜露出一种柔软却悲伤的神情：“我愿意为他忍受痛苦，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我只不过...是想让他过的开心一些而已。他的生命太长了，而他的心又太小，总是充满了愤怒和怨恨，这样活着，是不会开心的...我只是想...让他的心里至少多一点爱。“

　　“但没什么效果，不是吗？“

　　青幽并没被这番堪称自我奉献典范的话感动，在她看来，一份好的感情，双方的付出应该是平等的。

　　“你忍受着灵魂撕裂的苦楚，甘愿为他做违逆天道违背本性的事，但除了无休止的轮回外，并没换来任何想要的，不是吗？“

　　沈沐颜静静凝视青幽：“你想说什么？“

　　青幽没有移开目光：“我想说，想要改变南冥这种人，你的手段太柔和了。所谓重疾当下猛药，我建议你改变一下做法。“

　　沈沐颜有些犹豫。她虽然善良，却并不单纯，她当然知道，青幽有自己的目的。只是她一向喜欢以最好的一面去揣摩他人，而且她的修养也不允许她对朋友发表无端的质疑。

　　更何况，青幽说得很清楚，是“建议“，她仍将选择权放在了她的手上。

　　“...你有什么办法？“

　　青幽并没急着说下去，反而盯着沈沐颜，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你真的确信，你想听？你要知道，南冥不是普通人，这条路无法回头的。一旦他悟了道，对你放手，你就会彻底魂飞魄散，今后再不存在。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再也无法参与他的生活，他今后甚至会有新的爱人...甚至会将你忘记。“

　　这番全然站在朋友角度的话，让沈沐颜有几分意外和感动，当下笑道：“谢谢，青幽，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其实沈沐颜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经死了。如今仍苟活于世的，不过是她的一缕执念。心愿达成，执念消散，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吗？而且，若他能爱上其他人，甚至爱上相伴他漫长生命的人，我会为他自豪的。他那么好，本就不该执着于一个死人。“

　　青幽皱了皱眉，这种充满奉献精神的爱情观不是她能理解的。“你确定？你不想让他陪你？我可以在你死后，送他陪你一起消散的，我觉得他也会这么希望！“

　　沈沐颜一脸惊讶不解：“陪我？不，他又不是人类！他的生命是上苍的恩赐，怎么可以为了这种事挥霍浪费呢？我有我的人生，他也有他的人生，没有人的人生需要跟其他人的绑在一起！我的人生结束了，他的却还要继续的！“

　　然而那人生的主人多半会觉得，还是不要继续的好。

　　青幽心中叹息，知道自己说不动沈沐颜。本质上说，她跟南冥算是一种人，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对他们这种人来说，爱不是无私，不是奉献，爱是夺取，是占有，是肢体纠缠，是灵魂厮杀。

　　他们这种人，因为自幼就被夺走了太多，从不曾拥有过什么，所以对能抓到手的东西就会格外执着，甚至充满毁灭的欲望。

　　黑暗生物与黑暗生物在一起，可以互相取暖，舔食伤口，就像她和谢影。但黑暗生物一旦爱上光明，最终一定会以一方的毁灭而告终，就像南冥与沈沐颜。

　　青幽再一次庆幸，自己最初的时候没有被谢法耀眼的暖光吸引了注意，反而看到了阴影中的谢影。

　　“你可知道，有一种药，叫做桃花障。“

　　安静的房间中，青幽清泠的声音娓娓道来。

　　“这是一种爱情药，或者说，是一种情咒。它能让人沉浸在最完美的爱情美梦里，在梦中以自己最想要的方式，与人邂逅、相知，然后深深的沉浸在爱情里。这美梦是如此美好，以至于醒来后，中咒人仍会不可自拔的爱着梦中人，想要不顾一切的与之在一起。所以这种药，曾一度成为最有效的爱情药。“

　　“但梦总归是会随着时间消散的，来源于梦的爱情，也会被现实一点点消耗。相爱容易相处难，桃花织成的迷障只能迷住一时，却不可避免的要在现实的摩擦中消散。人心易变，所以这桃花障，只能起效一时，成就的情侣不多，反而造就了无数怨侣，渐渐也就消失在历史的舞台上了。“

　　沈沐颜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讲述这些，但听得津津有味。

　　青幽继续说道：“曾经有一位异人，她心爱的男人被人下了桃花障，她本以为时间一过，爱人就会回到自己身边，谁知那男人与对方相处融洽，这一梦，就再也未曾醒来。她心有不甘，经过数十年苦心研究，又做了另外一款与桃花障功效相反的药，这种药可以让人在梦中看到自己因为这段爱情而失去的人生中无数可能，看到这段爱情的无数种结局，看到自己错失的一切。当人醒来后，往往会因为看破了爱情的迷障，而走出这段感情，甚至看破红尘，突破人生桎梏。所以这种药，后来被称为[桃花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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