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薪火传承（3）
血流成河，残肢断骸。
一向安静祥和的草原此刻仿佛化身为修罗地狱。
血腥气从战场上远远飘过来。
“ 将军……那么小僧也就先行告辞了。”和尚双手合十向吴国富告辞。
“ 大师，有缘再见。” 吴国富朝着和尚点点头道。
“ 有缘再见……”
和尚的身影在瞬间化作半透明的残影，朝着远方而去。
脚下金光闪烁，一步，一莲花，直至消失在天边。
吴国富一直注视着和尚离去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见后，方才回头看着自己的将士们，几日连续的奔波已让他们有着些许疲惫。
“ 回家！”
虽没有欢呼声，但这一声回家着实让他们从杀戮的机器里脱离出来，变回了人！而作为人的情感开始回归，眼眸里透着欣喜。
呜——
号角声吹响，
大军回家！
吴国富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战场，那个黝黑雄壮的身躯骑马往远处而去。
“ 张正，张教头！果然名不虚传，厉害！”
驾！
战马奔驰离去。
……
……
吁——
张正翻身下马，蛇矛掷到泥土里，张开双手狠狠抱住李羡。
一股巨力从双臂上传来，压的李羡的骨头有点嘎吱作响。
“ 师父……咱们也就几个月没见，你有这么想我吗？”
李羡有些艰难的开口道，以他如今的体魄被这股巨力‘关爱’依旧有些承受不住。
“哈哈哈……”
张正大笑道。
”哟……这不是张疯子嘛。“
一道声音从后面传来，卢广信揶揄道。
张正松开雄壮的双臂，拍了拍李羡的肩膀，双手抱拳朝卢广信郑重道：“ 多谢广信兄对李羡照顾，正欠你一个情，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闻言卢广信揶揄的嘴角慢慢收敛，认真的看着张正，感慨道：
“ 想不到你这个疯子……竟然也会为了徒弟做出改变。”
” 因为是师父啊……”
张正豪爽的笑道。
“哼，
“你这家伙……我的照顾只是给小羡一个台阶罢了，短短的时间内有如此进步，和他自己的努力、天分也是密不可分的。”
卢广信倚着马背陡然笑道：“ 而且小羡也是我的人……我对他的照顾不也是理所应当。”
自李羡入了山字营，李羡就可以算是他派系的人了，这句话说的也不为过。
“ 行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师徒叙旧，先走一步。”
翻身上马，卢广信朝着李羡说道：“ 回头来明镜司一趟。”
驾！
战马奔驰离去。
目送着卢广信离开，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坐……”
张正一屁股坐下，拍了拍身旁的草地。
甲片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李羡挨着张正坐下。
威猛壮硕的身型将甲胄撑得绷紧，一股无形的力量感散发出来，剑眉下一双虎目顾盼之间极具威势， 张正看在眼里，透着欣慰的光芒。
内心升腾起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欣喜，甚至要远远超过斩杀那个蛮人首领而得来的满足感，这一身大晋军装甲胄，是他最希望李羡走的路！而李羡也愿意走这条路，无疑是让他感到最为开心的。
因为这条路是他能够给李羡带来的帮助是最多的。
“ 师父不在你身边，你的修行也没有落下，师父很欣慰。”
“ 嘿嘿……”
李羡摸着头笑道：“ 谢谢师父……”
“ 哎，说什么傻话呢，我跟你说刚才我跟卢广信如此郑重的道谢，回头你回去卢广信肯定会安排好差事给你，你就可以捞不少好处。”
张正用手臂轻轻撞了一下李羡，揶揄笑道。
心里一股暖流趟过。
“ 师父，你这手……”
“快好了……过段时间就可以彻底恢复好。”
“ 那就好。”李羡松了口气。
“ 你在山字营的表现，卢广信还特意写了封信派人带给我。” 张正扭头看着李羡，笑道。
“ 没给师父丢脸吧！“
“哎哟……“
李羡痛呼一声。
张正笑骂道：“ 你就一个小小的屯长，有啥可让我丢脸的，再说了我估计就卢广信一人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其他人顶多以为你是哪个家族出来的。”
“哈哈哈哈……”李羡摸了摸鼻翼，尬笑道。
张正无奈的摇摇头。
两人看着远方的战场，一时间相继无言。
良久，
李羡吐出两字。
“ 蛮人……“ 语气里带着说不清的意味。
张正没有说话。
远处，
残余的炽焰在草地上燃烧……
环顾四周，蛮骑万余尸体铺满了整个草原，至死无一人逃跑，无一人降，皆是死战到底。
虽说这些蛮人都死了，但这里可是萨伦贝尔大草原，在清点伤亡后，所有能动的幽冥铁骑都开始打扫战场，顺便将万余蛮人的头颅垒成京观，这似乎已经成了幽州军队的传统了，杀完蛮人必定会筑成京观。
不远处就是鬼海草，那里是一个绝佳的地点。
好在这次出兵所有人都带着生石灰，撒上、腌制就完全杜绝了传染病的存在。
要知道京观这个玩意是有讲究的。
你不能直接把那些脑袋乱七八糟的扔到一块儿再堆成个土丘就说这玩意儿是京观。
京观：京，谓高丘也;观，阙型也，谓门有两观者称阙。
也就是说想要筑一座合格的京观出来，首先是高度，怎么说都要往十米以上整吧？其次就是京观这玩意儿是阙型的，它是有一定标准的，既要有观赏性，还不能随便乱建，得按照流程一步步来操作。
好在这个流程对于所有幽州的兵卒来说属于几百年的祖传手艺，谁用谁好，每个上门的顾客都觉得满意……从不来第二次！
品牌保证，童叟无欺！
四周打扫战场，负责掩埋尸体、清理血迹的幽冥铁骑偶尔会忍不住抬起头向远处的山坡望去。
都在好奇他们的将军到底干嘛去了？那个男人又是谁？
要知道张正并不是空有‘七十万幽冥铁骑总教头’一个虚职，是个正儿八经的将军！
“ 你说那个男人是谁啊，将军上去后就一直在跟他说话。” 有人小声嘀咕道。
“太远了，看不清……你说会不会是儿子啊？”
“儿子？？？”
语出惊人，一时间附近的骑士都扭头看过来。
“啧，随便说说罢了，你们反应这么大干嘛？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那人双臂一用力将尸体扔进专门挖出来的大坑里面。
这时，
吁——
一名骑士策马过来，笑呵呵地下马，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剑眉星目，英武的脸颊。捶了方才说话的士卒肩膀一拳。
“聊啥呢？说出来让我听听。“
骑士身形修长高大，一身幽暗铁甲更显得英武十足。
“ 老赵说跟张教头聊的那人，是他儿子。” 一旁有人揶揄道。
双目微睁，一脸惊奇。
“哎呀，我就随便说一口，你们这些王八蛋故意的吧，要是传到将军耳朵里，我这条命还能在吗？”
那人淡定不了，急忙开口道。
“ 哈哈哈……”
骑士转过头看向远处的山坡，伸出手摇了摇打了个招呼。嘴角勾起笑容，招呼着其他几个兵卒赶紧把尸体掩埋了。
……
蛇矛被插到土里，追戮在周围闲逛……地上的悠悠青草散发着清香，显得有诱惑力，只是追戮的瞳孔里却显露出一丝嫌弃，他的伙食可真是称得上是好酒好菜，每一顿必不可少来一坛上好的清酒，最好的草、豆子、肉，某种程度上来说吃的比人都好。
只是这边的草好像有点香……瞧了瞧远处正在说话的两人，趁着不注意赶紧咬了几口。
马嘴咀嚼了两下，瞳孔闪过一丝亮光，味道还不错！
“ 喏，就那个家伙……看过来招手的那个——姜破虏，算是姜家年轻一辈的翘楚，小伙子倒是挺有想法，隐藏身份进来，那几个蠢蛋同吃同住那么久一点端倪都没发现。“
张正指了指远处看过来的姜破虏，一脸笑意。
“ 是嘛！”
李羡看向远处那人，两者的视线短暂的交汇了一下。
在幽州、在军界，总有一座不可跨过的大山，姜家！
姜家原本就是幽州的豪族，太祖崛起更是举全族之力相助，后来做了从龙之臣，算到现在已是几百年的军事豪门，几任皇帝的开疆扩土少不得任命姜家人做将军。
这种情况自姜去病横空出世达至顶峰，不想当将军的士卒不是好士卒，姜去病十五岁就已是幽州的郡守，随后创立了幽冥铁骑。
二十五的时候，做到了将军的巅峰，时任大晋最高的军政长官——太尉。
二十六岁率军攻破蛮人王族后，姜家的威望一时无两，这种传奇的崛起经历完全可以说是妥妥的位面之子，天选之人！
在幽州说是姜家的根据地一点也不为过，所有军人都向往着加入幽冥铁骑，这是一种荣耀，自豪！
就好比以前张正加入幽冥铁骑的时候，那十里八乡热闹的不行！老风光了，都认为是光宗耀祖的事！姜家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此后三百年姜家继姜去病后连任两届太尉，深受几代帝皇的信任，而姜家始终没有表现出不臣之心，在幽州、在整个大晋将所有的蛮族打进草原深处，甚至在其后更是纳草原为版图，一步步扩大了幽州的地界，
至于真的有没有被猜忌、忌惮那就不是外人可以知道的事了，朝里的那些大臣话里话外一年复一年的要削幽州军权，其实最主要的目的还是针对姜家。
不过按李羡的猜测…… 幽州这么大，姜家在这里的势力触手已经根深蒂固，无疑就是这里的土皇帝，大晋这么大，没必要做枪打出头鸟的事情。
可能这就是双方的默契吧？
其实早在看到师父那封信的时候，他就大概明白了师父的良苦用心，虽然那时候他不知道师父在幽冥铁骑隶属何职，但是如果跟着张正入了幽冥铁骑，那就等于是一辈子打上了姜家的烙印。
简单点来说就是起点很高，上限很低，入山字营只是等于站在卢广信的派系，是有机会走向更高的位置。
两者截然不同！
” 小羡……“
“ 嗯？”
思绪收回，李羡扭头看向师父。
“师父送你一个礼物。”
张正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可在这张粗犷的脸上不知为何格外显得凶恶，看的李羡内心有点惴惴不安。
没等李羡说话，张正伸出右手，掌心里一抹炽色的光焰在摇曳，道了一声：“ 不要反抗。”
曲指一弹，嗖的一声，炽焰以极快的速度从李羡的额头进入。
“ 师父！你对我射了什么……”
嘭，地上出现一个土坑。
“哎哟……”
李羡把脸从坑里拔起来，揉揉了脑袋，满脸尘土。
“ 臭小子！师父的玩笑你也敢开……”
“ 嘿嘿……”
自炽焰离去，张正的脸上苍白了一阵，过了好一会才恢复红润。
炽焰似实非实，似虚非虚，从李羡额头进入后，顺着血液一路下沉到心脏里，散发着极为舒服的温度，这东西一出现，似乎连心火都旺盛了不少，黑龙围绕着炽焰游动，直接肚皮朝上躺在一旁。
“师父……这是？”
李羡收起玩笑的态度，一脸莫名的问道。
“ 火种！以你现在修行的进度迟早会到合一境，不过是早晚的区别罢了，你修炼的吐纳、金蝉轮回皆是锻体的功法，突破合一境后关于炁的运用你是一窍不通，它能很好的帮助你！。”
张正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好像除了特殊情况之外，跟李羡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永远都是挂着笑：
“至于其他的好处……以后你就慢慢知道了。”
“ 这次过后，咱们师徒俩估计得很长时间不能见面了……你不用担心，只是幽冥铁骑这边有点事，办的时间长一点罢了。”
“ 师父……”
“啧，行了啊……你师父我最讨厌娘们唧唧的人，你可别那样。”
呜——
远处的号角声吹响。
五千幽冥铁骑列好阵型。
张正站起身子，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朝着追戮招了昭手。
踏，
马儿迅速靠近，舔了舔主人的掌心。
“ 行了……师父也该回去了。”
翻身上马，拔出丈八蛇矛。
说完，这个豪爽的汉子就直接驾马回去。
“ 师父！”
张正一勒缰绳，回过头。
看见李羡恭恭敬敬地朝着他磕了三个响头。
眼眶有些红润，笑骂了一声：“ 小兔崽子。”
驾！
一声暴喝，追戮载着张正渐行渐远。
李羡就站在山坡之上，看着师父率领铁骑走远，直至消失在天边。
……
……
……
夜晚，明月高悬，天上乌云遮挡着半月。
不知名的村子外，一座座坟头显露。
周围是黑洞洞的树林，天上浇下惨白的月光，干枯的树枝和瘦削的树干张牙舞爪地处在光影之中，显得极为阴森可怖。
踏，
枯枝被踩断。
和尚换回了那一身朱红色的僧袍，黑发不再。
看了一眼村庄，一片死寂，估计以后都不会有人来这里了。
一屁股坐在众多坟头前，和尚一直都没开口，似乎在组织语言。
过了好半响，
“ 我给大家报仇了，小僧一共杀了两千一百五十个蛮人，十倍偿还。”
“ 小僧没有让这些蛮人轻轻松松的死去……每一次出手小僧都会用炁在他们五脏六腑里炸开，他们死前感受到的都是极致的痛苦。”
“ 蛮人怎么对待你们，我就怎么对待他们。”
“ 大家伙……放下心里仇恨，好好上路吧。”
和尚就一直这样絮絮叨叨说了一个时辰。
最后，
乌云都被微风吹走。
明亮的月光洒向大地……
照在那个不算高大，背脊却很直的和尚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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