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尾声（4）
天空露出鱼肚白。
林府。
眼前乱七八糟的残肢断骸、面孔上的怨恨、恐惧、绝望消散不去。
四周的铁锈味争先恐后地涌入鼻翼，连续几个时辰李羡就如同门神一般站在大门前一动不动，彻骨的冷漠在他的眼神里徘徊。
连司徒豹看见他的眼神都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要说李羡自己最真实的感受——大抵除了最开始的心灵上的谴责外，更多的就是麻木了。
几个时辰上千人的性命就在屠刀下一一死去。府邸占据面积极大，除了一开始在门口聚集、拥堵的人群外，很多人都开始往府邸内逃跑、躲藏，所以后面更多的是掘地三尺地寻找，各个角落里时不时能听到凄厉的哀嚎。
到了最后……传入耳边的就只有一种声音，刀刃插进肉体的声音，做最后一道程序——补刀！
杀人这种脏活累活干完了，地上的尸体包括林家的家产等等就由其他专业人士处理了！
没一会，
随着阵阵脚步声。
将士们在李羡面前一一排列好阵型，浑身上下仿佛是从血浆里走出来一般，粘稠！他们的瞳孔里泛着腥红、麻木，僵硬的脸颊如同机器一般，他们今晚经历的杀戮太多了，先是武库；后是林家灭族，一次次地强迫自己进入战斗状态，变成冰冷的杀人机器。
连翻的杀戮使他们的心彻底麻木了，已经无暇思考死在他们手下的人到底是否无辜。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机器不需要过多的想法，对他们来说亦是件好事，聪明人往往会思考的更多，反而会走进死胡同里出不来。
李羡微微抬头，下令道：
“收兵！”
任务结束，他这个临时指挥官就卸任了……
很快兵卒们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离去。
“ 羡哥……”
司徒豹满脸的血渍，几乎看不出样貌，林府挖了不少水渠，司徒豹本想洗个脸清理一下脸上的血渍，结果发现好家伙！水渠里的清水都变成血水了。
没办法就只能将就了。
走到李羡近前，低声道：“你今天好好休息，回头俺老豹请你喝酒……要说原野县的美食好酒也不少……”
李羡点点头，说道：“ 谢谢你了，老豹！”
昨晚司徒豹替他做了很多本该由他来做的事情，李羡很感激。
“ 客气啥……都是胞泽还是兄弟，说这些……”
司徒豹重重锤了一下李羡的胸口，爽朗笑道。
对于昨夜发生的一切，他倒是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从军多年，大大小小的仗打得数不胜数，剿过匪、杀过蛮、抄家灭族这些事干过、见过，都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倒是眼前这位小老弟满打满算从军还不到一年，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太正常不过了，事实上李羡的表现比他预想中要好上很多。
‘这就是能做大事的人的器量！’他想。
有些事情你就是必须要去想透、看透。
司徒豹催促道：
“走吧，还愣着干啥，还想留下来过夜啊？”
李羡微微摇头：
“我最后一个走。”
司徒豹见李羡状态坚决就不再劝说，拍了拍肩膀，带着兵卒走了。
现在整个府邸就剩下李羡管辖的百名兵卒。
“陈大壮！”
“属下在。”
“带着将士们回去。”
陈大壮同样一脸的血渍，唯有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成了全脸上下唯一好看的地方。
随着脚步声远去。
李羡扭头看向大门后，眼底倒映出眼前的面容，记在心底。
“哎——”
幽幽叹了口气，他还是没忍住，上去给一个死去的孩子盖下眼皮。
一步步后退，站在朱红色的大门后，深深鞠了一躬。
不管是为了求得心里的解脱还是给自己的逃避找一个‘借口’……他终究不是个冷血无情、视人命为草芥的人，这不是一场游戏，死了能够重来。
死在这里的人……有老人、有小孩、有父亲、有娘亲，大家的命都只有一次……
‘我能答应你们的就是——宋逝云这个龟儿子我一定会用拳头活活打死他！’
李羡走出林府，伸手拉住铁环将沉重的朱红色大门关上！
嘭。
当李羡转过头时，发现远处的街道上站着一位浑身沾满血渍的兵卒，是小六子。
嘴角挂起温和的笑意，走上前道：
“你知不知道你违反了军令。”
“嘿嘿——”
小六子将头盔放在手里拿着，一阵傻笑。
李羡揽着他的肩膀。
渐行渐远……
……
这几日，原野县可以说沸腾起来，这种‘地震’程度甚至远远超过蛮族攻破了原野。
四大家族可以说是原野的天，多少百姓依靠着这个天的庇佑而活……现在天的四个柱子一夜之间倒下了两个。
这就导致有很多人都在惶惶不安以后的生活，其中对于惨遭林家灭族更是感到震撼。
茶和楼。
人影错落，
一处小高台，上坐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面色红润。
苍老的手拿起惊堂木重重拍下。
浑厚亮堂的声音响彻大堂：
“ 压言诸位！
“话说原野县历经磨难，蛮族入侵、攻破县衙……危难关头咱们北地从不缺少有血性的汉子挺身而出！上一回咱们说道城南的陈复汉拿着单刀杀了两个蛮人！何其壮哉。
“算一算，距离咱们上一回说书可隔了不少的日子！
“这一回就聊聊这几日原野发生的大事，短短几日可出现了不少英雄好汉！
“三言两语给诸位说个清楚。
“ 王家夫人可是一位大善人，布善施粥，却怎料这位大善人被天鬼宗魔头暗算身死，实在令人惋惜，此事轰动巨大！光明教教主仗义出手相助，配合山字营追拿魔头！
“那一晚，凤鸣响彻原野，纯阳宫年轻一辈第一人吕阳在城南与天鬼宗魔头决战，煌煌雷霆从天而降，可谓将这五浊世间荡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啊……”
啪！
惊堂木再次重重拍下！
“ 哪知那晚却是群魔乱舞，韩家家主韩复贩卖私盐……事迹败露，安排其妻子儿女逃命不知所踪，韩复上县衙谢罪，自缢！
“ 林家家主林平带着护院死士意图谋反，焚烧粮库、率人冲击武库……幸好山字营神兵天降！让其阴谋诡计皆不能得逞，一众英雄将叛贼伏法。
“ 接下来就是今日最重要的一位人物，此人是非英雄无法盖棺论定，其人为山字营百将姓李名羡，林家上下千余人口就是被此人下令诛杀，
“ 林家谋反，株连全族本就在情理之中，此人到底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老夫也不能说清楚。”
“ 在座的看官，莫想太多，各人心中，自有评说。
“论英雄谁是英雄！下回再揭分晓。”
最后一句拉了长长的尾音。
“啪！”
老者重重一拍惊堂木！
抱拳一礼，一甩袖袍离去。
随着说书老者离去，这台下的众人顿时可炸开了锅，众说纷纭。
一些有内幕的悄声说道。
“那天晚上，我就听见林家上千人口齐齐喊冤啊……惨叫声持续了整整一夜。“
“ 要我说那纯阳宫的小道长那可是真真了不得啊，煌煌雷霆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有人心中向往。
“哎……我听说那个叫李羡的百将，身高九尺！凶神恶煞的，一张大嘴吃人不留骨头，能令小儿止啼。”
同桌的伙伴低着头……迅速地往左右一瞄，紧张的说道：
“ 慎言，慎言，那可是山字营的将领，比天还大……你不要命了！”
“ 切……”
说话的那人不屑道，但还是识趣地闭嘴不谈。
却不料这些七嘴八舌的谈论老早就被不远处两人听见。
“ 二五百主……这些刁民怎么可以这么说李百将。”
石森正想一拍桌子走过去教训，就被司徒豹按住手。
花生米在嘴里碎开，咀嚼声响起。
司徒豹手拿着筷子，一脸无所谓道：“你都知道是刁民了，何必跟着这些蠢人一般见识。”
石森悻悻地坐下，像似想到了什么，手支着桌面，上半身微微斜靠，悄声道：
“ 豹哥……那现在羡哥怎么样了。”
司徒豹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还能怎样……睡觉呗。”
“ 睡觉？”
“废话……说到底第一次经历这事，年轻人嘛，正常。”
石森倒是想起了有趣的事情。
“ 嘿嘿——”
“我第一次见羡哥的时候，我还以为怎么说也弱冠了，想不到方才十八可真是厉害。”
“ 那可不…… 将门之后的子弟能一样吗？”
司徒豹嘿然道。
“是呀……”
石森感慨道，眼神里隐有希冀的光芒。日后司徒豹若能更进一步，那么作为亲兵队长的他自然也能水涨船高。
视线从茶楼远去，升高，来到县衙不远处的小院子外。
吱呀一声，
小六子推开院落的房门，看着眼前紧闭的木门，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直接用力拍起木门来。
“ 李大哥……李大哥……起床啦。”
“ 李大哥……李大哥……吃饭啦！”
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屋檐上的灰燕被吓得展翅飞走。
正当小六子想要拍打下一下时，房门被打开了，一只大手从里屋伸了出来，直接揪住小六子的衣领将其拎进来。
天旋地转，视角变化。
“李……李大哥……“
小六子咽了口吐沫，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才他好像看见李大哥的瞳孔里好像有一抹赤色的火焰闪过。
“你是不是想把我的门拍倒！”
李羡站直身子，脸上露出威胁的笑意。小六子足足比他矮了一个头，光从身高上来看拎起来毫无违和感。
小六子急忙解释道：
“ 李大哥，大家伙都很担心你呢……你这说睡觉，可是你也睡太久了吧，大家都担心你……我就直接过来找你了。”
说道这里的时候，小六子的眼眸里流露出关心又急切的神色。
李羡嘴角的笑意柔和起来，将小六子放下，说道：“ 没事，我很好……这几日武道方面正好有所突破。”
“ 这样吗！？不愧是李大哥！”
头号迷弟眼露崇拜。
事实上李羡倒不是在诓小六子，他是真的武道上有所突破。
那日过后，
关于金蝉轮回他本身就修炼到了蜕变阶段最后几式，再加上王敬麟送的佛型小玉和大补丹药，对青气、气血的温养大有裨益，双方助力下 ‘睡觉’的几天，脾脏那里似乎开辟了一处空间，一团微弱到不能再微弱的小青气被‘孵化’出来。
说起来李羡都难以想象……心脏那么小小的一个地方，竟然有三个家伙安家，黑龙、师父送的炽焰种子以及心火。
好处也是极为明显，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心脏强有力的跳动，每一次泵出来的血液就如同奔涌的江水一般。
五气当中，赤气、青气已经孵化出来，剩下的就只能靠慢慢温养壮大。
等五气温养差不多，头颅再淬炼完成，彻底完成换骨就可以准备冲击合一境了。
小六子道：“ 那李大哥……咱们吃饭去吧。”
“ 好……”
“ 哎呀，对了……李大哥！还有一件事！“
“ 嗯？” 李羡疑问道。“ 什么事？”
“ 刚才我过来的时候看见纯阳宫的道长跟剑宗的行走先后离开了！“
“ 走了嘛？”
“嗯……”
“ 呼——”
吐出一口气，有缘日后总会再相见。
李羡道：“走吧……我们吃饭去。”
房门被轻轻关上。
……
南城门。
吕阳接受检查过后，在兵卒尊敬的目光中，走出原野县。
远处，
巨大的水车在水力下旋转，水上去，下来，灌溉！
名为生机的活力终有一天会再次回到这座县城身上。
苦难总会过去。
吕阳回头看了一眼城门上的原野县三字，嘴角一点点挂上温和的笑意。
一步一步，如同缩地成寸一般，人影消失在视线里。
清风徐徐，似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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