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冷宫

　　苍梧皇宫中有两处密植翠竹，一为颐安殿前，一为冷宫边上，满眼葱茏看不见其余颜色。妃嫔渴盼皇恩，畏惧失宠，这象征着生机的绿色偏偏被种在两个极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惠妃郭氏渴盼皇恩，可自从封了妃位，她被传召侍寝的次数就越来越少，随着年纪增长，启仁皇帝对男女之事没什么兴趣，反而时常到皇后宫中小坐，叙叙年少往事。迎春堂风景独美，临水照花，风荷飘香，郭氏心中却没有御湖波光那般敞亮，觉得莲花姹紫嫣红俗气，不如绿竹林清新怡人。

　　后宫中没有人会愚蠢到在嘴上说自己想去颐安殿，三皇子的鹿鸣堂外种了竹林，那是皇帝对崔贵妃独一份的恩宠。淑妃久居云鹤殿，曾经有一年，皇帝下令修葺御花园，太监们知道哪位娘娘出手阔绰，曾想讨好淑妃，在她的宫殿外也种些翠竹，哪知张氏心如明镜，当即回禀了皇帝，让那伙太监都吃了好板子。

　　常言道九月折柳，君恩久留，在这座皇宫中，最受女子喜爱的反而是竹。郭氏是娇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其实最爱花团锦簇的热闹，嫌弃青绿之色素净，衬不出自己美貌。可初次入颐安殿侍寝时，在皇帝面前，她说自己喜欢竹的悟性，愿今后能够常伴其中，陶冶性情。

　　皇帝是否还记着郭氏的话不得而知，但从表面来看，这个女人的确实现了当初夙愿，住在被绿竹环绕的地方，青灯黄卷终老此生。

　　“陛下留你一条命，已经是开了天恩，不忍叫五皇子被你这个罪人连累，含羞忍耻做不得人。惠妃娘娘若是聪明，就该学会闭嘴，老老实实死在这里，将来闭了眼，还能得副棺椁入土为安。”

　　看守冷宫的老嬷嬷体格精瘦，满脸沟壑纵横，对着谁都没有好眼色，脾气极其古怪暴躁，连侍卫见了她都要退避三分。郭氏带着名号被废入冷宫，老嬷嬷叫她一声“娘娘”是莫大的羞辱，不屑与轻蔑几乎飞出来。地上有只打翻的碗，馊了的剩饭菜洒出来，混合之前数日留下的污渍，在寒冷的加持下，味道愈发令人作呕。

　　“本宫还是惠妃！还是陛下的女人，你怎敢如此作践我！”

　　郭氏披头散发，脸上犹带着残余的脂粉，被涕泪反复冲刷，凌乱杂糅，惨不忍睹。她用力拍着桌子，手指向老嬷嬷，俨然街头市井泼妇：“有朝一日我儿出人头地，必然会接我出去，到时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六皇子是否被记回孙半夏名下，对郭氏而言都无关痛痒，她还有亲生的五皇子，被押到冷宫前，她已经得知皇帝没有迁怒儿子，这便是郭氏最大的底牌。她在冷宫待了三天，吃的全是馊饭剩菜，还不一定保证三餐齐全，老嬷嬷更整天横眉怒目，好似郭氏欠了自个儿几条人命似的。

　　“哼，惠妃，对面的银台书院里还住着贤妃呢，您这儿可是冷宫，还远不如人家！”老嬷嬷丝毫不为所动，撇撇嘴甩给郭氏一个白眼：“奴婢知道您是怎么进来的，惠妃娘娘，趁早消停吧，您要是再这样叫唤，您的宝贝五皇子无论有没有觊觎太子之位，名声可都不清白了。”寒风凛冽，吹破旧窗纸，刮在郭氏脸上如同刀割，“一个庶出的皇子，要如何出人头地，才能翻当今陛下亲自审判的案子？奴婢劝您谨言慎行，独个儿作死不打紧，可别连累了爹娘和儿子。”

　　朱贤妃因何幽禁，宫中人人心照不宣，足以见得皇帝薄情，女人们不过是他的摆设，和颐安殿书案后面博古架上的装饰没有区别，甚至连藏书都不如，厌倦了就丢弃，没什么值得惋惜。

　　郭氏接连晋升，凭借的本就不是宠爱，而是皇子和朝臣力挺，如今两样东西同时失去，迎春堂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去处，郭氏心痛万分却无力回天。她最担心的就是家人，生怕叫自己毁了整个郭家。出阁时父亲的叮嘱犹响彻耳畔，要她光宗耀祖，宠冠后宫，做启仁朝的第一贵妇。

　　一枕南柯，竹篮打水，郭氏沦为弃子，至今没听说谁为自己求情。她心如刀绞，老嬷嬷还嫌不够，又添油加醋道：“老奴听说，前朝有个昭仪犯了事，她的家人为自保，连夜上书称她不是家里亲生女儿，而是过继的远房侄女。娘娘您在冷宫住了三天，不知郭老大人是忙着准备衣食送进冷宫，还是写陈情表送进颐安殿呢？”

　　“你信口雌黄！含血喷人！”郭惠妃形同癫狂，根本受不住老嬷嬷三言两语的挑拨，跳起来就要打人，可一无力气，二无头脑，哪里是人家的对手，几下就被反剪按在桌上。老嬷嬷的声音从背后传下来，满满都是讥讽：“真当自己还是贵人娘娘，告诉你，进了这儿，你连奴才都不如。郭氏，你若还想留着命，从现在开始夹起尾巴做人，奴婢自然不敢僭越。不过嘛，真要是豁得出去，吊死也好抹脖子也罢，我都敬你有胆色。冷宫可不是人待的地方，惠妃娘娘，你可得自己想清楚了。”

　　吵闹动静惹得老鼠钻出墙角四下乱窜，一瞬间郭氏忽然觉得老嬷嬷说的十分有理，自己一生要强，若当真要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苟且偷生，还不如死了干净。生死荣辱只在一念间，郭氏近乎崩溃，整个人悬在动摇的边缘，只需轻轻一推就倒了。然而下一刻门就被踢开，来人气势汹汹，领头的女子见面不由分说，先给了老嬷嬷两个耳光。

　　“大胆刁奴，竟敢教唆宫人自尽，你是不是存心诅咒皇家，要让后宫鸡犬不宁，你的脑袋是不想要了吗？”

　　凤娇姑姑个头高挑，站在那老嬷嬷面前，足足压了对方一头有余，张淑妃体面，她身边的姑姑自然跟着风光，即便动手打人，一时半刻也无谁敢置喙，况且凤娇的话字字在理，老嬷嬷捂着火辣辣的脸，心中就算再不服气，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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