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 海棠簪

　　今儿殿下入宫，崔贵妃不会平白单独提起自己，肯定是又催着三皇子续娶了吧？小燕勉强自己笑一笑，对着镜子梳理整齐鬓角碎发，犹豫片刻，又将翡翠珠花拔了，换上两支银鎏金海棠花垂丝团簪。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三皇子喜欢上了这种纹样，偶尔极少的几次带小燕去逛首饰铺子，瞧见海棠样式都会驻足赏看几眼。

　　那是一种寓意颇为尊贵的花儿，象征着锦绣雍容，按常理，本非她这种奴婢可以佩戴，可是主子开恩，某天清晨从府外归来，顺手塞给小燕一对簪子，是巧夺天工的五瓣海棠，说不是什么值钱的材料，让她自己戴着玩。

　　银鎏金是随处可见，难能可贵的是那垂丝，每一丝末端都相见缀了细若粟米的珊瑚，在光下娇艳欲滴。小燕当成宝贝珍藏着，藏在妆匣最里面，连过年都没舍得拿出来佩戴。她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心意，只晓得双手不受控制，径直朝着海棠去了，还在髻底额外装饰了一根素银簪，耳朵边垂着洁白珍珠，嘴唇上有鲜红胭脂。

　　女为悦己者容，她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见到三殿下，想要对方看到自己就觉着眼前一亮。

　　跟在皇子身边，看似风光，其实她会害怕。小时候的记忆早已模糊，小燕依稀记得在家中，都揭不开锅了，她那个所谓的爹爹还整天拿眼睛盯着隔壁的杨寡妇瞧。杨寡妇男人身体不好，得了肺痨死了，她自己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直到有天小燕打猪草回来，看见娘瘫在地上，浑身都是淤青，口鼻出血，连话都说不清楚。

　　那天是小燕大姐姐的头七，女儿们合力打来水，给母亲擦干净脸，过去整整一夜都不见那个爹进家门。第二天日上三竿，隔壁杨寡妇扭着腰来砸门，后面跟着那个好吃懒做的男人，张嘴就骂炕上的妻子装死，让她赶紧起来给自己和寡妇做饭。

　　争执中，小燕听明白缘由，那个男人和寡妇通奸，因为寡妇比自己的妻子年轻又风骚，还生养过儿子，他不觉得自己家的香火卑贱，认为应该后继有人，不然无颜面对祖宗。妻子撞破奸情，话都没来得及说便遭到奸夫淫妇毒打，大女儿的婆家本来上门挑拣下一个童养媳，看见这副阵仗，扭头就走了。

　　女人若是生不出儿子，容色又老去，必然会被男人厌恶，会被弃若敝履，会生不如死。

　　这种可怕的观念从此在小燕心中扎根，母亲的惨状常在梦中浮现，令她惊惶失措。一路走来，除了明媒正娶的刘氏，三皇子身边不曾出现过别的女子，才让她尝试着放下恐慌——好景不长，一年来已数不清多少次，三皇子夜不归宿，不知去向。

　　她没有胆子尾随，肃谨也不可能背叛主子，向一个丫鬟透露口风。可沉溺在情愫中的女子是敏感的，小燕能闻到三皇子身染熏香，不同于宫内人惯常用的方子，那个味道带着充足的清冷气，仿佛墙角孤芳自赏的花，而往细里分辨，每次又都是变化的。三皇子不可能不知道小燕察觉得到，但他不需要解释，侍女也没有资格吃醋。

　　用那种奇特香料的女子，会是怎样的人呢……

　　“咚咚……”

　　外屋传来敲门声，小燕下意识拔掉头上的簪子再去开门，外面站着凌亦珩房中的二等侍女，替他过来传话。

　　“小燕姐姐，瑞王殿下让我告诉你，今晚他不回来，晚饭姐姐不必费心准备了。”

　　这个侍女叫润仙，是开府时崔家送来的，今年不过十三岁，团团的圆脸儿瞧着喜庆，也总是带着乐呵呵的笑模样。可这么个讨喜的孩子没能让通房丫头心情舒畅，她的三皇子又去外面了，并且照例不说去了哪里。

　　“我知道了，多谢你跑这趟。我这儿有芸豆卷，你拿走分着吃去。”小燕将润仙拉进屋，将中午剩下的点心给了她，目送人走远了才合上门，背靠冷冰冰的木板缓缓坐下。

　　锦衣玉食犒劳得了口腹，宽慰不了心神。洗碗时小燕还与厨娘讲，今晚要学着做燕窝鸭子，殿下进宫一趟，连午饭都不能留下用，心里头肯定舍不得贵妃娘娘。可殿下不知道她的用心，才回来就又要出去，已经第四天了，昨儿殿下倒是在府中过夜，可也是为了第二日有正事……

　　小燕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心想若不出意外，这次殿下回来时，身上又要有那种香味了吧？那么海棠簪子、檀香梅花，是否也都和那个女子有关？小燕萌生出个阴暗的念头，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否则怎么会容许男子连日留宿呢？

　　眼泪很凉，掉在手背上像琉璃珠。明明再也没下过雪，小燕的心冷得犹如掉进冰窟，燃不起丝毫热气。她不担心主母进门，最恐惧的是三皇子爱上一个和自己相同身份的人，她就要面临真正意义上的争斗。自己都二十一岁了，适合生养的岁数还剩下几年？殿下这般迷恋外头的，保不齐会冲昏了头脑，带个私生子回来，到时贵妃的怨气会往哪儿发泄，自己处境之艰难可想而知。

　　海棠簪子躺在妆台桌面上，再看已经没有那么光彩夺目，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首饰。小燕连珍珠耳坠一并摘掉，翡翠珠花也没有戴回去，坐在镜子前拆起了头发，她手上使劲，犀角梳子触感麻麻的，好像身体不舒服了，就就能驱散心里的不踏实。

　　窗上贴着红艳艳的窗花，小燕亲手裁剪的“喜鹊登枝”，凌亦珩屋里也有一样的，要一直张罗到十五元宵才能撤下。除夕夜，崔贵妃从宫里送来赏赐，三皇子让小燕过去一起挑，说女孩子打扮起来好看，刚才的珍珠耳坠子就是那会儿小燕自己选的；三王府又没有别人，她知道，贵妃本意就是赏给自己，既认可了她一年来伺候得当，也是对她身份的无形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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