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父慈子孝（下）

　　一时间殿上这么多人，大约只有崔贵妃真心感到欣慰，她已经不是适合生育的年龄，对帝王情分又看得透彻，只希望两个孩子能手足和睦，若有一天自己不在了，他们也能相互扶持，好好在这深宫生存下去，护住崔氏家族的太平。

　　看着孩子们长成，她既挂心凌亦珩至今未续娶，又担忧八公主的婚事会一直耽搁，或者选了个不中意的夫婿，跟六公主似的受苦，可两件事都并非自己能做主，崔贵妃不由得心情黯然，好在还有方茹跟着，及时将鱼戏莲叶的小瓷盘奉到跟前：“娘娘，您刚品尝了山药糕，这个杏仁卷也是八公主亲手做的，您不妨再用一块。”

　　里姑姑出身崔家，崔贵妃知道她的手艺，今天的点心味道不同，想来的确是女儿亲力亲为。杏仁卷其实火候有些过了，外皮微微烫出焦黄，杏仁也被激发出苦味，贵妃尝着却恰到好处，欣喜于八公主的长成，甚至开始憧憬有朝一日女儿回到身边，自己可以亲手传授她松黄饼，那才是真正的天伦之乐。

　　“珩儿，你难得进宫，你们兄妹也很久没见了，晨曦做的点心味道很好，你也快尝一点吧。”自己高兴之余，崔贵妃还不忘提醒三皇子，又命方茹将杏仁卷也送到儿子桌上。

　　这下轮到凌亦珩上演独角戏，八公主的手艺如何且不论，想到她从前跋扈的样子，现在又表现得善解人意，凌亦珩对表里不一的妹妹实在喜欢不起来。不过凭良心说，她的芝麻酥饼做得比杏仁卷好太多，馅子磨得细腻光滑，品得出还掺了捣碎的陈皮，微苦回甘，清香绵软，比三王府那位最善做糕饼的厨娘也差不到哪儿去。

　　三皇子称赞着妹妹的酥饼，心中却想起陌京城中有座小楼，前门大院里种着莲花，楼中厨房做得好汤羹，可那家的姑娘最爱吃外面桂兴斋买的点心。相处这么久了，或许沈渊还不知道自己不爱吃甜食吧……凌亦珩忽然生出挫败感，也不知道那个嗜甜的女子这会儿在做什么，去了趟桃花坞有没有着凉，昨天自己没回去过夜，她会不会胡思乱想。

　　崔贵妃不知道儿子还有这么多心思，脸上写满对一双儿女的自豪，皇帝也给足她面子，称看着她们母子团聚，仿佛想起当初在王府，自己与皇后、太子和五公主也是这般。

　　瞧着一派父慈子孝，不知情的人会当真，而知情者就像在看笑话，譬如凌亦珩和王皇后主仆，不约而同流露出洞若观火的表情，这点微妙启仁皇帝或许能看得出，但他并不想上心，很多年来都是如此，无论对谁，他只在乎对方花心思讨好自己，而不会在意是否表里如一。

　　凌亦珩不喜欢这样的父皇，八公主和五公主也未必喜欢，这类人往往自大又盲目，觉着自己就是顶天的正义，凡事不一定会损到人，却必须要利己，可无可奈何在于，他们面对的这个人还真是皇帝，是整个苍梧的主人，他们暂时无力反抗，而他们从小受到的教条也告诉他们不能那样做。

　　看着那个男人身边笑容端方的王皇后，三皇子不禁生出遐想，她是否想到过自己的夫君将来会成为天子，又是否后悔过嫁给天子，假使他们只是寻常王爷的家眷，每个人还会是现在这般性情吗？

　　目光扫过八公主，他那位漂亮的亲妹妹正在和太子妃谈笑风生，交流做点心的心得，康氏谦逊，称自己久不下厨了，做出的点心只怕会贻笑大方，希望八妹妹得空能常去韫华堂坐坐——“在家时功夫都用在了女红上，入宫这些年，我竟甚少有机会为太子洗手作羹汤，当真是羞愧。”

　　八公主正待开口，被王皇后抢先道：“饮食都是小事，嫁为人妇，最要紧的还是相夫教子，承君啊，你若是能为陛下添一位小皇孙，本宫就真的没有什么挂心的了。”

　　这话正戳在太子妃痛处，偏生皇后目光恳切，话里话外都是慈母心肠，叫人很难不动容。凌亦珩不屑于插手高阳宫的婆媳之争，却听见竟是自己的母亲崔贵妃为康氏解围。

　　“娘娘这话说的，咱们太子妃还年轻，太子也正当盛年，给皇室添丁进口还不是早晚的事儿。”崔贵妃话说给皇后，眼神却温柔含笑看向皇帝，“臣妾今天见到这些皇子和公主们齐聚一堂，热热闹闹，瓜瓞绵绵，这才真是天家之福，也是陛下之福。”

　　“正是了，小孩子跑跑跳跳的，多讨喜也，连臣妾这没有孩子的人看了，也高兴得很。”张淑妃快人快语道：“娘娘饶了他们吧，孩子们都还年轻呢，听咱们说这生儿育女的话，待会儿该害羞了。”

　　太子妃康氏羞赧低头，众人陪着笑话，皇后也不再说什么。皇帝看向张淑妃的目光中多了赞许，康氏是他亲自敲定的儿媳，王皇后一直不喜欢，前次高阳宫晚饭时的事儿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长年来各人早就有了默契，康氏稍微受点委屈多半自己忍着。今日皇后当众发难，也是让皇帝难做，张淑妃肯逗这个趣，给足了皇后面子，也不让太子妃下不来台，已经是很识大体的了。

　　短暂的会面很快结束，今日的审问尚未进行彻底，不相干的人散去大半，里姑姑心有余悸，总怕帝后会当着八公主的面提起聂太监一党，会让这孩子当场失态发作。一直熬到八公主重回葳蕤楼，坐在菱花镜前把玩钗环，里姑姑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而和鸣殿中，太子夫妇成了第二主角，回禀称聂刚已经送进敬事房受刑，熬不住嬷嬷们的手段，将他干爹做过的恶吐了个干净。

　　不知几时，和鸣殿大门外跪了很多人，都是被华沐公公带来的，有郭惠妃的贴身侍女连翘，浣衣局的杂役荑茪，掖庭当差的嬷嬷，几个早年失宠被贬进永巷的妃嫔；还有一个大家都觉得眼生的宫女，据说也是住在永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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