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烛花

　　花魁娘子在棠苑含泪入睡，绯云在前厅等到半夜，折扇公子终究没有来。冷香阁的大门关了，水芝有套茶具在后院忘了收，下楼去取时看见绯云，正好顺路一起走。

　　离雪城与女子私会的事情不光彩，沈渊还没有表态，绯云不敢擅自做主，便只同水芝讲，姑娘是担心那凌公子再来搅扰，特意让自己守在前面，见了人来立刻说主子生病，不能见客。

　　水芝摇头唏嘘：“小姐马上就要嫁人了，他还这样纠缠不放，虽说不知者无罪，可也够令人感慨的。有这般深情，他何不另寻闺秀，做什么总来这儿找我们家姑娘呢。”

　　“姑娘长得漂亮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说，姑娘也没和他红过脸，他以为自己能亲近也说不准。”厨房里黑漆漆的，绯云陪着水芝找到茶具，两个人在后院水井边道别，“姐姐快上去吧，绿柳她们在路上接着我，不打紧的。”

　　后园子里唯一亮着一点灯格外醒目，绯月守在暖阁里，翠菊和青芽如绯云所言等在门外，绿柳则在梢间盯着炉子。绯云没见到碧桃，听小丫头们说，她受了大惊吓，被风吹了后脑发疼，由绯月做主让她进屋歇着了。

　　棠苑关了门，院子里的灯也撤了，两个大丫鬟同守在沈渊床前，绯云靠着炭盆哈着手，朝床榻努努嘴，声音压低到近乎唇语：“姑娘可睡着了？”

　　绯月点点头，递给绯云一个眼神，两人退到书案那边说话。绯月见姐妹独自回来，已然知晓折扇公子并未登门，中午分别时也不曾听那人讲是否返程，倒也不能算爽约了。

　　“他不来也好，姑娘现在这个样子，万一一言不合，再与他争执起来，只怕会让病情反复。”绯月摸过银剪子，凑近了将烛火剪弱些，“咱们也得想想，这事儿不能瞒着夫人，要是姑娘一直拿不定主意，咱们也总得把话传过去。”

　　盈盈烛光映出大丫鬟满面忧愁，原本好事将近，却被一个陌生女子引出几多利害：“将军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回来，离公子又是他的知交，这事儿闹的，真叫谁都不痛快。”

　　“啪”一声，有朵烛花爆开，如一簇橙黄色的焰火，险些晃着绯月。“灯花爆，喜事到。”绯月幽幽叹气：“我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可喜的。”

　　绯云欲言又止，眼睛不断眨着。不似绯月要安抚主子啼哭，她一个人在花厅坐了好些时辰，心中反而平静，能够将事情思考得更明白。“绯月姐姐，你不觉着……”片刻迟疑过后，绯云还是坚定地说出自己所想：“你不觉着这些年，离公子对咱们姑娘，其实不过尔尔吗？”

　　如同池底被鱼儿搅动出的无数波纹，只要水足够深，表面仍然能够看上去风平浪静，岸边的人们也不会去想水底有点什么。一旦谁率先丢下渔网，鱼儿受惊而动，一石激起千层浪，再幽深的水潭也会风云骤变。

　　小丫头们都守在外间，曲颈烛台置在书案边缘，看似摇摇欲坠，实则稳如泰山，灯火摇曳，将绯云目光中的决然映刻得格外清晰，自她服侍花魁以来，绯月一直将她当作妹妹看待，大大咧咧没什么心眼，只知道勤快干活，殊不知小姑娘跟着主子，早学会了识人看事，心中自有一番考量。

　　“……姑娘遭歹人毒手那一年，夫人急成什么样子，在玉瑕山磕了长头，一路跪进长生殿，给姑娘求来平安。那离家的公子呢？口中说焦急，咱们告诉他姑娘不能见人，他就真的不来了，一年到头，上门的日子一只手都数得清楚，就连书信也不常有。”说到愤慨处，绯云眼眸中似有火光跳跃，“姐姐，你比我伺候姑娘还要早，我蠢笨，上不得台面，当年明香小姐在时，带姑娘出去玩耍，也多是你跟着照顾。你且说，那会儿姑娘才几岁，和离公子结缘，安知不是别人家的太太不许女儿和乐师接触，姑娘小时候天真无邪，和他离公子来往多了，又攀扯上沈将军，自然而然，都以为他们要成亲，可打心里头，他就不是非咱们家姑娘不可的！”

　　丫鬟一口气说了许多，都忽略了书案上的蜡烛烧完大半，烛泪堆积在铜片灯座，凝聚成蜿蜒的小山。绯云的眼睛早就湿了，绯月也跟着动容，这番话谁心中都清楚，包括沈渊自个儿，可也是谁都明白不能宣之于口。

　　绯月揉揉眼角，低下头去找茶壶，茶水早就凉了，冷冰冰盛在杯里，一人一杯灌下肚，丝毫冲不淡情绪。绯云这才发觉口干，舔舔嘴唇望向次间暖阁，绯月又给她将冷茶满上，看看外面没有动静，估计小丫头们也打起了瞌睡。

　　往日只要沈渊醒了，两个大丫鬟要随身伺候，入夜照料主子睡下，她们一个赶紧回屋休息，一个留下守夜，没有这样在一起说话的时间。绯月将茶杯捏在手中，指腹沿着杯口不停旋转，长叹一口气道：“好妹子，你这些思量，如何不是我心中多年所想。奈何姑娘愿意，将军也愿意，不是咱们能说三道四的。我小心查看着，姑娘心中似乎也有数，只是不肯沈将军担心，才将就下来，情愿和离雪城过下去——谁知道那姓离的不知足！我满心盘算着，将军若早早回来，就请将军做主，若不能，就托付给夫人，咱们总要让离公子说道清楚，看他对姑娘究竟还念不念旧情。”

　　“旧情有何用，他若无情我便休。”

　　忽然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差点把绯云吓得摔到地上。不知何时沈渊站在次间门后，掀开帘子看着两个丫鬟，脸色苍白得如一张纸。

　　“姑娘……”绯月连忙上前搀扶，还不知方才的谈话被主子听见了多少。沈渊的手仍然冰凉，力气却恢复了十之七八，丫鬟扶她坐到软榻上，从外面端进来热的杏仁茶。

　　绯云跟随过来，似乎想为自己的推测找补，却听她主子淡淡道既没说错，又何须在意被自己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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