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 头牌

　　距离上一次踏进盛秋筱的屋子，还是为了蓼尘学舞的事儿，沈渊记得那天自己很不舒服，被观莺累着大半宿没有睡好觉。

　　楼下的歌舞一直不停，城中的老少爷们大约按捺不住了，一个个从家里跑出来，到楼里找乐子。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头牌身着赤红薄纱，裙摆团团绽放犹如九重天上母神手中秾艳的莲花，众舞姬层层簇拥着她，仿佛连奏乐的丝竹都黯然失声，天地间只剩这一处风光。

　　若说旧年明香姑娘艳冠京城，那么如今就是属于盛秋筱的好时光，是沈渊乐于看到的场景，虽然她没反应过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的是秋筱姑娘如何如何，而阿晏就似神话中朱雀引离火渡世的最后一丝光辉，没有人会遗忘，却也不会肖想。

　　但愿这份光环在盛秋筱身上能长久，沈渊想，也但愿，一些从开始就不应该遇见的人，往后能够各自安好。那夜折扇公子说了许多，可惜花魁没听清楚，只因客人嘴上强硬，最后还是没忍心叫美人扫兴，让丫鬟重新上了酒。折扇公子在楼中睡了一夜，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桌上放着烧好的醒酒汤，有个小丫鬟在门外等着伺候，他问了一句，答曰是花魁娘子屋里的。

　　他用了早饭，想再和花魁说说话，却被告知小姐还睡着，他想起来傍晚还要探望母亲，也知花魁娇惯，便没有扰她睡梦，留下一句要丫鬟好生照顾的话。沈渊醒来也不甚在意，去年还说，等到春暖花开时自相见，细想想，也真是如赌气一般。

　　“当年姑娘也是这样，只消露一面，就能惹得那些人趋之若鹜。”

　　绯月陪在花魁身边，回忆起往昔风光，语气中也没有遗憾，就如同常日里随口提起在栖凤的旧事。沈渊并不接话，只叫绯云出去看一看，盛秋筱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丫鬟来去匆匆，带回的消息不尽如人意，头牌娘子风头正盛，客人排着长队出价，以期一亲芳泽，秋筱跳完了舞，被王大人唤去吃酒，一时半刻实在腾不出空儿来陪伴小姐。

　　沈渊并不恼，反而由衷为她高兴。再怎么说，盛氏也是墨觞夫人亲自选中的苗子，冷香阁需要金字招牌，不能全然靠着盐田养活这些女人，那可是更倾向于底本的东西，不该和她们母女两个背井离乡后的生活挂上钩。

　　“看来我们来得不巧了。”小阁主作势站起身，扶着丫鬟的手准备离开，才走到廊柱下，就听见身后急匆匆有人追上来，却是盛秋筱。

　　“小姐等等我，我这会儿才得空，小姐别见怪。”

　　头牌娘子来不及换衣裳，只在薄纱外套了件雪白狐狸皮大衫，沈渊认得，那是一个姓王的客人送的，想来正是今夜找盛秋筱吃酒的那一位。秋筱头上盘着灵蛇髻，斜插一支细长单股如意头绞丝金流苏嵌白玉珠簪，行走间千缕流苏灵动如月华流转，饶是沈渊见惯了好东西，也不由得发出一阵感叹。

　　“真好看，我们秋筱出息了，以后无需为你操心了。”花魁洗了脂粉，笑起来还是灿若星辰，“我见怪你什么，你要是为了我，把客人冷落了、惹恼了，夫人也不会轻饶了我们。”

　　沈渊行走低调，刻意避开了人，盛秋筱这么一跑动，倒引来厅中人侧目，方知是花魁露面，不免起了些议论，有那陈年相熟的拱拱手，沈渊也不吝惜一个笑脸，点点头示意。秋筱挽了花魁回自己屋里，请她坐下，把小菊遣出去到后院洗衣服，亲自动手烧水煮茶。

　　小阁主叫住她：“别忙活了，我闲来无事，就想和你说会儿话，你要是还有客人等着，就赶紧去，我方才和你说的可不是玩笑。你现如今是真正的头牌，可别被我耽误了。”

　　盛秋筱脱了衫子，房间中供着炭盆并不会冷。她学着在绯月处见过的，往小银铫子里加进陈皮菊花，又拿了雪片糖备着：“无妨，我同王大人讲明，小姐对我恩重如山，大人很受感动，让我千万不要辜负小姐，万事以你为重。”

　　橙红火苗烈烈作响，将花魁琥珀色的眼眸映得成了深褐，好笑地盯着盛秋筱道：“我真是头一次听说了，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恩客将姑娘拱手相让，还是让给另一个女子的。”

　　花魁已经很少说这种玩笑，秋筱愣了愣，隐隐听出话里有话，直起腰转过头来看着这个美人，迟疑道：“姐姐找我，原是要和我说什么的？”

　　“你倒是知我心意。”盛氏开门见山，沈渊也不拐弯抹角：“秋丫头，我要问你，今儿这位客人，比之周公子如何。”

　　她以为盛氏至少会有所触动，比如感伤之类，却不料对方只是深吸口气，转眼就平复：“姐姐说什么呢，王大人的女儿都比我大几岁，哪能和周家少爷放在一处说。想来，您是知道周小姐来找我了，她挺客气的，我也不难过。”说着话水已烧开了，秋筱小心揭开盖子，加了雪片糖，再稍稍煮一会，“我不太会煮甜茶，肯定不如绯月她们清楚小姐口味，姐姐试试看，以后我多改进。”

　　清甜香味已经顺着缝隙沁出来，花魁一向欣赏盛氏的稳重，今时今日却希望她也能有些情绪，像别的女子那样哭一哭。都说花魁清冷，沈渊却知道，盛秋筱才是第一冷情的女子。

　　“秋儿，你还真是……像极了一位头牌。”叹气的成了她自己，花魁娘子也不知能说什么，三缄其口之下看着盛氏煮好了茶，笑吟吟端上桌，拔下簪子轻轻挠着脑后。

　　“姐姐是觉得，我在隐忍么？”秋筱脸上涂了过分浓厚的妆饰，硬生生将容貌拉高三分，“你可以去问夫人，周小姐有无对我发难。周公子对我如何，我心中有数，并不会奢望嫁给他，也并不想。有人肯替我说出来，省去了我自己一番口舌，我还要感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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