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二章 明嫔

　　御花园东南角坐落着苍梧最神秘的宫禁，月室殿，十年前，启仁皇帝从民间接回一位美人，既无显赫家族，亦无诞育子嗣，却直接被册封为婕妤，从此金屋藏娇，经历两次晋位，最终成为“嫔”，除了贴身伺候的宫女，再也没有谁见过其庐山真面目。

　　皇帝特许她不用请安，也不准任何人强行召见，起初宫人们还好奇，渐渐地也淡了，月室殿娘娘就变成皇宫里的一道影子，除了被晋封时在圣旨中听见，平日里没有人会记得她。

　　但四司六局从不敢怠慢，皇帝很少留宿月室殿，宠爱却分毫不少，任什么珍奇宝物，统统流水样地送进去，北边的珍珠，南边的沉香，但凡皇后有的，月室殿必然也有一份。

　　沈渊就是在沉香气息中醒来，入目先是枣红缂丝帘帐顶，而后是一张熟悉却明显苍老许多的面孔。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回到十年前，躺在冷香阁的床上。

　　“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煮了桂花元宵，这时节没有松子，做不成蜂糕，吃些桃花酥，好么？”

　　眼前人穿戴华丽夺目，眼睛却弯弯的，像一对月牙儿。沈渊忍着眼泪，伸出手去摸她的脸，颤声道：“你是，明……”

　　“我是明嫔，皇帝的女人，这儿是月室殿，我的住所。”

　　泪水模糊视线，朦胧中，沈渊看到明嫔俯下身，将脸贴在自己手心。她的忍耐突破极点，抱着明嫔嚎啕大哭。

　　“明姐姐！我害怕……姐姐……”已经很久没有哭得这样痛快，沈渊仿佛迷途的小兽，流离许久终于找到依靠。明嫔的衣裳料子极贵重，轻轻一扯就生出皱痕，却任由她抓着拽着，还伸手来反抱她。

　　一日间历经变动，沈渊已经不想分辨什么是真伪，只愿贪欢，明嫔身上萦绕厚重的脂粉味，但她仍能感受到属于明香的气息，辗转过十年光阴，给予自己无可替代的安全感。

　　月室殿中没有外人，明嫔将侍女全部遣走，沈渊想哭多久都可以，但时不我待，贞靖县君还记着入宫为了什么，挂着满脸泪珠探出头，抽抽搭搭问明嫔，在何处找到自己。

　　“冷宫。”两个字轻描淡写，难掩明嫔心有余悸：“我知道是你进宫，叫人悄悄跟着，结果一眨眼，你们就跑不见了，小霞一直找到银台书院，没人敢进去哪里，她只好回来告诉我，我才寻过去找到了你。”

　　沈渊想起那些可怕遭遇，缩回明嫔怀里，继续问道：“银台书院里，是不是关着两个女人？还有冷宫，冷宫里是不是还有一个皇后？”

　　明嫔周身剧烈一颤：“你看到了什么？不怕，晏儿不怕……”她似乎也忌惮那些东西，但很快镇定下来，轻轻拍着沈渊后背安抚。

　　“好孩子，听我说，无论你看到什么，她们都是人，别怕，别怕……银台书院无需理会，但冷宫那一位，晏儿切记，你只听到冷宫里有人，没看到她长什么样子，也没有和她说话，以后不管谁问你，都要这样回答，记住了吗？”

　　沈渊紧贴着明嫔点点头，但不愿蒙在鼓里：“我死过一次，没什么值得害怕的。明姐姐，我想听实话，那个女人说她是皇后，这究竟怎么回事？莫非，在当今王皇后之前，还有过一位废后？”

　　明嫔沉默了，直到沈渊抬起头来，满脸楚楚可怜地看着她，势必问不出来不罢休。她无奈，只能避重就轻道：“一个疯子而已，小产后得了心症，被陛下厌弃，关进冷宫等死。她说了很多犯上的话，陛下没有即刻杀她已是念旧情。这是宫里最大的忌讳，晏儿乖，不要再问了。”

　　“我明白了……”沈渊咬着唇，重新将头埋下，接受了明嫔的说法。年少相熟之人最难忘怀，明嫔的眼睛骗不了她，但皇宫险恶已初露端倪，想活命唯有装聋作哑。

　　宫女叩门奏报，瑞王求见，来接贞靖县君。明嫔吩咐请人到正殿，向沈渊简单说了因果。

　　“是陛下让瑞王来的，知道你在我这里。那个叫蓉儿的侍女已被擒获，她想陷害你，故意将你引去冷宫，撞破忌讳，这样，陛下就会责罚你。”明嫔脸上掠过几分嘲讽，“也是她提前弄坏了锁，和冷宫娘娘说有新人来，还有那些装神弄鬼的，她都招了。有什么用呢，以为母凭子贵就可肆无忌惮，实在愚蠢。”

　　沈渊乏累不已：“心比天高罢了，替我收拾收拾吧。”

　　正殿等候的还有清菡嬷嬷，代替太皇太后前来，见到凌亦珩欲言又止。沈渊的衣裳跌脏了，换了明嫔新做的淡茜红洒金褙子、丁香万字不到头绫裙，少了清秀气，更像一位高门贵女。

　　凌亦珩率先迎上来，大约是想揽她的，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讪讪地偷瞄清菡嬷嬷，后者向明嫔行了个礼，将贞靖县君前后仔细查看过无大碍，脸色才稍微和缓。

　　“有劳娘娘看顾县君，太皇太后说了，今日实在应接不暇，只派奴婢过来道谢，改日必定重礼相送，再为娘娘晋位，都是会补上的。”

　　明嫔连连推辞：“都是妾身分内之事，岂敢居功。听闻县君大病初愈，又遭此惊吓，还请快些回府安养着，别落下病根儿才好。”

　　“那是自然，多谢明嫔娘娘。”凌亦珩识趣地告辞，沈渊跟着他见礼，便由清菡嬷嬷搀扶离开。大门厚重，月室殿华贵无匹，隔开的是十年光阴。

　　沈渊并没有即刻出宫，而是被带到颐安殿，兵甲肃穆，刀戈凛寒，明嫔叮咛的话派上用场。凌亦珩紧张得后背冒冷汗，但那手握生杀予夺之人似乎并不在意真相，只要贞靖县君口中能说出个交代即可。

　　“让你受委屈了，贱婢当处死。”

　　皇帝没有多看沈渊一眼，直接下令处决蓉儿。殿前修筑汉白玉长阶，层层坚硬、洁净不染人间尘，通房侍女就被押在其下，双手反剪身后，双颊红肿，鬓发蓬乱，衣衫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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