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〇七章 试探
墨觞夫人房中聊得火热，浑然不觉夜色已深，花厅的热闹也接近尾声。人们似乎找回了当初那个阿晏，在她作为花魁的最后一晚，歌舞升平，宾主尽欢，不同于以往的疏离冷淡，她亲自下场，向每位客人斟酒致谢，灯火阑珊处，她笑靥明艳，仿佛新年的焰火，虽转瞬即逝，却能将美好烙印在人心头。
她感到疲倦，想和墨觞夫人说说话，可找遍花厅也没瞧见阿娘在哪儿。绯月提议先回屋去，烧艾叶水好好泡个澡，沈渊不肯，她执拗得紧：“我心里空落落的，必须待在母亲身边才踏实。”
绯月不好再劝，便说陪着主子上楼，夫人或许在房间里。盛秋筱本在下头同王大人吃酒，悄悄儿地离席凑过来，咬耳朵告诉她们，墨觞夫人将凌公子请去说话，到现在都没见出来。
“阿娘找他？”沈渊被惊到，迅速收起神色，让盛氏自回去陪客，自己带着丫鬟上楼。绯月内心惴惴，半点也不希望沈渊闯过去敲门，幸好她的主子似乎听见心声，步伐迈向的是自己屋里，绯云已经准备好茶水，洗漱用的东西交给四个小的去置办。
软缎揭开，水银镜中映出面容姣好，沈渊让绯云去外面候着，若谁从夫人屋里出来，立刻告知自己。
绯月取了桃木篦子，蘸着清露水，将发髻打散，握在手心一寸寸、一绺绺地梳理，顺带按摩头皮。沈渊喝了半杯酸枣仁百合安神茶，闭上眼睛，允许自己有片刻放松。
凌亦珩的身份已足够令人头痛，墨觞夫人和他有什么可谈？婚期已定，就算想另觅贤婿，也来不及啊……照盛秋筱的说法，到现在时辰也不短，看来没有话不投机，反而相谈甚欢。
“姑娘，是三——是凌公子出来了。”
绯云进来报信时脚步慌张，好像看见天大的谬误。沈渊下意识站起来，绯云双手扒着门框，不知该堵门还是让道。
她和绯月不同，想法总带了更多天真，总以为主子同意定亲，便等同于认准了离雪城，连撷花宴都办了，就是想宣告自己名花有主，和比尔一刀两断，其中当然也包括凌亦珩，不管他是王爷还是什么身份。
但明显，沈渊可没这么想，她披着头发走出去，根本不理睬丫鬟。廊上复杂精美的雕花是那样通人情，为一切该有不该有的情愫打好遮掩。绯云被绯月狠狠拽了一把，立刻也反应过来，只当自己是块木头，低着脑袋充当背景。
水芝跟在凌亦珩后面，看到沈渊，默默行了个礼转身回去，意思很明白，墨觞夫人不反对他们相见，甚至有意创造机会让二人叙话。熟悉的房间里，沈渊头次体会到什么叫物是人非，他们没少在这儿斗气拌嘴，初次相见还是吃了观莺的算计，再回首，竟也能咀嚼出乐趣。
“本来以为你坐坐就走，没想到，阿娘会将你请上来。”沈渊有点尴尬，抬手捋捋鬓角，早知不该披头散发就出来。
凌亦珩将她的小动作收尽眼底，嘴上不说，实则觉得好看极了：“那你不如猜猜看，墨觞夫人和我说了什么。”
沈渊笑了：“就会为难我，不过也好猜，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殿下造访，令冷香阁蓬荜生辉，却也每每造就人心惶惶。我年纪不小了，这桩婚事来之不易，阿娘是否担忧你冲动行事，才将你请到眼皮底下，不要搅合了我的撷花宴？”
她神态娇俏，就算说出来不那么中听，凌亦珩也可以忽略：“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这样口无遮拦。阿晏，你当真想好了么？若非亲眼所见，我险些以为你定亲的消息是谣传。”
“我做事情虽然任性，却总是思量过的。”沈渊浅笑淡然，尽量将情绪藏在表象之后，“他与我相知多年，为人处世未有过大的差池，不计较我身子弱难以生养，阿娘对他也满意。兄长高见，除了他，难道我有得选吗？”
不答还好，凌亦珩听了几欲拍案而起：“仅仅这些，你就决定托付终生？阿晏，天底下好儿郎多得是，能做到你说的更不计其数。我有言在先，不会干涉你的选择，可，可你是否想过，你嫁给这个人，究竟意味着什么？你可否知道，墨觞夫人为你殚精竭虑，甚至求到了我面前。”
“说什么呢，阿娘求你？为了我？”几句话内容太多，将沈渊听懵了，直疑心自己有耳疾。眼前这个男人很少口不择言，她逼迫自己冷静，将方才的话重新回味，掐出核心反问：“殿下，我已不是花魁，只是阿娘的女儿。阿娘是我最重要的人，若我这桩婚事有何不妥，无论离雪城有问题，还是阿娘说了什么，都请你如实相告。”
她鲜少严肃，此时却正襟危坐，颇有不问出实话不罢休的架势。凌三皇子承认，自己确是故意为之，想探一探沈渊的底——墨觞鸳说她完全不知情，还是得亲自验过才放心。
现在好了，沈渊的反应很真实，不同于阳春茶馆里那股矫情劲。凌亦珩没有白做鳏夫，小女子那点微末伎俩他看得破，乐意受用罢了。他不得不感叹，墨觞鸳是个奇才，居然真的做到了，在东宫这缸染料之下养出一朵莲花。
“你无需紧张，是我太着急，浑说的。”凌亦珩的解释有气无力，但牵强为痛失所爱的落寞也能圆过去，“阿晏名满京城，多少人想一亲芳泽而不能，你那位离乐师毫无根基，墨觞夫人唯恐你嫁给他后不安生，便找我出主意，希望我这个纨绔能多少有些帮助。”
沈渊显然不信，但看凌亦珩表情实在别扭，不好追问，只能配合地笑笑：“我当是什么，阿娘真是的，这种事儿怎么好……换作我是你，怄也要怄死了。”
凌亦珩的伤感大约有七分真：“还好，至少证明墨觞夫人认同，我对你是真心实意。说起来要感谢观莺，若没有她，我们也不会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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