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 谈心

　　沈渊嗜甜，糖酥用料极重，一口咬下去像灌了蜜，怕乔莲莲吃不惯，又让绯月重新煮了壶糯米香。尹淮安分明叮嘱过，要两个姑娘趁早休息，沈渊的架势显然是在说，孤山别院长夜寂寂，不若斜倚熏笼，促膝长谈。疺

　　她们聊了很多东西，山庄的景色，田间的收成，异域风情的胡姬，乔莲莲儿时发生的趣事，当然也少不了关于尹淮安的调侃。

　　乔莲莲含笑相陪，其实内心非常诧异，她曾听闻，州来山庄收藏有许多宝物珍玩，而眼前这位表姑娘无疑是当中最璀璨的明珠，清冷矜贵，遥不可及，被庄主呵护在掌心，是后院姬妾遥不可及的梦。就是这样的女子，现在却和自己坐在一起，散着头发，披着寝衣，宛如谈笑风生的邻家阿姐。

　　这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记忆中自己坐在田埂，母亲擦擦汗水，笑吟吟递过来一只烤红薯，滚烫饱满，冒着炭火的焦香，咬开就往外冒蜜汁，金灿灿流了满手。

　　温暖，亲切，有人呵护着的安心，凡此种种充斥了乔莲莲的思绪，加之房里熏香轻盈，琴声悠扬，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紧张感逐渐消失，不知不觉间，她喜欢上了和表姑娘说话，甚至主动讲些乡野见闻，博这位城里来的千金小姐一笑。

　　“你看看，你这样笑起来多好看，比那些扭姿作态的顺眼多了。”

　　说到村头大黄狗和大白鹅打架，二人都不禁捧腹，忽然响起一句点评，乔莲莲抬头，表姑娘眼神清亮，正打量着自个儿。

　　她被瞧得不好意思，脸蛋发烫可以用帕子遮住，发自内心的笑容却无法被遮掩。熬了大半宿，沈渊总算小有成就，见识到乔莲莲也并非只有温驯，明明和所有这个岁数的女孩一样，宜喜宜嗔，娇憨灵动。疺

　　门帘挑开，绯云送进来一盘切好的新鲜橙子，果肉水淋淋，回味微酸，给姑娘们解腻。乔莲莲这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沉浸在说笑中，完全没留意屋里何时少了个丫头。

　　沈渊拿起一片橙子：“我用的点心太甜，多亏绯云心细，我都没想到，你或许吃不惯。这个滋味酸甜正好，天气干，吃点橙子就不用怕嗓子疼了。”

　　乔莲莲点头，沈渊打趣她还是老样子，没自在一会儿又拘束。橙子果肉汁水充沛，她抿抿嘴角，解释说自己入府伺候虽然不久，但该学的规矩一点也不敢懈怠：“您是主子，心肠仁厚，当着几位妹妹面前抬举奴婢是客，奴婢却不能妄自托大，在您的院子里得意忘形。”

　　“罢了，随你说吧，州来山庄的主子只有尹淮安一个。莲莲，咱们不能枯坐整宿，我不和你兜圈子了。”沈渊手上沾了橙汁，有些发黏，“我的表兄不曾娶妻，与我也并无婚约，他那些姬妾我都清楚，或为钱财，或为家门，没有几个对他是真心。莲莲，你心思单纯，又是知恩图报之人，如果你能在他身边，时刻体贴着，关怀着，我会很高兴，将来和你妹妹也可以互相照应，你们就不再是没有家的孤女。”

　　将妾侍推到有可能结为夫妻之人的床上，听起来就匪夷所思，无关风月，沈渊只是觉着，自己和温梅都做不到的事，便应当寻一个可靠之人托付。

　　是呀，只要一天没穿上嫁衣、和离雪城拜堂成婚，沈渊就仍有可能成为尹氏宗妇。无论离雪城说得多么天花乱坠，她不曾见过乐馆那名暧昧女子的庐山真面目，便不可能心无芥蒂，包括沈涵在内，血浓于水，小将军同尹淮安的交情不次于离雪城，妹夫究竟是谁，他当然要选瑕疵更少的那一个。

　　沈渊嘴上不认，但事实如此，倘若有缘无分，她的庚帖送进州来，她会与尹淮安相敬如宾，和和美美地做一对神仙眷侣。疺

　　然而现在尘埃未定，山庄风物虽好，却少了一丝真情。沈渊明白尹淮安的痛苦，逍遥外表下是血与泪浸透骨髓，她不能长留，于是希望有谁可以站出来，用温柔化解万钧枷锁，让这位年轻的山庄主人得到长久的寄托。

　　“嗳唷，不知怎地，见了你，就想和你多絮絮，不知不觉，一晚上都是我在自说自话。”沈渊佯作羞赧，将已经半冷的茶喝了一口，“莲莲，不知你可有什么主意，也要讲给我听？”

　　话说到这个份上，乔莲莲没办法继续装傻，唯有应允或回绝。面前就是庄主最重视的女子，自己与她云泥之别，该如何回答？且换作寻常未嫁在室女，这些话断然说不出口，可想而知，表姑娘与庄主之间确有隐情。乔莲莲必须思考，自己对庄主是什么感情，还有对表姑娘，是敬畏多些，还是亲近多些。

　　“我……我，奴婢……”越急话越说不利索，乔莲莲快哭出来；“奴婢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您太抬举奴婢，我对庄主，只有感激，不敢有那攀附的心。当年留在府中，也是因为无处可去，只能求主子收留……”

　　沈渊不逼她：“好了好了，你别哭，你可以慢慢想。我明白，你上山时年纪很小，压根儿不懂男女之情，需要时间冷静。”

　　乔莲莲忙不迭道：“是，表姑娘明鉴，奴婢敬重庄主的为人，但奴婢心中只想报恩，庄主对奴婢而言既是主子，更似亲人，实难生出杂念。”

　　“嗯，知恩图报，你是个好姑娘，我果然没有看错。”沈渊退而求其次，“你无需烦恼，这只是我一厢情愿，心疼表兄身边没有个可心的。莲莲，我不会强人所难，在婚事办完之后，将你的选择告诉我就好。”疺

　　这丫头的眼泪是没有规律可循的——沈渊得出结论。这种性情果然有趣，前一刻还言笑晏晏，转头就能哭出声，模样可怜，让人忍不住想捏捏她的脸，就像逗兔子。

　　冷香阁中没有这样的人，无论花牌或花娘都为生存而掩藏真性情，她们对着客人哭，对着客人笑，每一滴眼泪都要物尽所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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