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九章 女儿红（二）

　　与设想中的艰难不同，话到嘴边反而说得很轻松，甚至心如止水，凌亦珩努力想感受到一丝慌乱，事实上他也做到了，他无法直视蓉儿的眼睛，那双充斥着不甘与绝望的眼睛。

　　女人如果在乎男人，至少倒霉三辈子，相信男人的鬼话则再翻倍——这是星辰用半条命得出的经验之谈。

　　蓉儿对这种说辞向来嗤之以鼻，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方知暗卫高瞻远瞩。她不能再哭了，否则眼睛会坏掉，侍女抬起头，忍着不让泪珠子掉出来，楚楚可怜问三皇子，那位姑娘是谁。

　　凌亦珩本想用圣意难测搪塞过去，事到临头改了主意，认真道：“是西北沈氏的嫡长女，武毅瀚云大将军之后。”

　　听上去不过是区区武家，偏生蓉儿读过几页史书，知道“四代五忠烈，一门两瀚云”的故事，悠悠苍梧建国至今，拥有丹书铁契之家不独沈氏，唯武烈侯之威名稍加提及便可镇边境。

　　如果没记错，沈家还有位夫人，跟太皇太后是血亲吧……无望了，这样门第出来的女孩子，就算模样不够美丽，也一定落落大方，端庄高贵，岂是自己可以比肩？

　　蓉儿一下子没了精神，双手软软撑着地面，有口气憋在心中，难受得很。凉意穿透掌心，逐渐扩散到全身上下，就像传说中西北的风霜那么冷。王府未来的女主人，性子是否也孤傲冷漠，不爱与殿下亲近？

　　她不由得想起来某次自己发难，星辰忍无可忍之下说的一番话：明知道不可能扶正，差不多做好分内之事，赚个老有所养就算不亏，何必自作多情，交了身子还动心，真把自己当瑞王妃吗？现在就要死要活，将来主母进门，她是准备肝肠寸断，还是另想办法让男人宠妾灭妻？

　　“殿下……可否喜欢沈家姑娘。”蓉儿在地上坐了很久，问出来这句话。

　　她心里难受极了，如果放在从前，三皇子肯定早就扶她起来，满目心疼地问地上凉不凉。一切都回不去了，男人只是冷漠地坐在那儿，任由侍女折腾。

　　凌亦珩回复得无比坚定：“她是我的正妻，蓉儿，我说不出你想听的，我会尊重她，也会爱好好她。”

　　真要当着小阁主的面，这种话他绝不可能说得出口，对蓉儿却眼皮都不眨一下，简直欺软怕硬不可理喻。在酒精作用下，凌亦珩才能如此客观且痛快地进行自我批判，虽然毫无意义，小狐狸听不见，蓉儿的心也被再一次伤害。

　　两个人想的截然不同，通房侍女以为殿下要迎娶陌生女子，怪只怪皇命不可违，他们可能连面都没见过，何谈感情，不足为惧；凌亦珩所说的却是冷冽的青梅酒、稠厚的桂花酿，是琵琶铮铮掩真容，是三日美梦，是长生观里白雪塔，檀梅一夜香漫天。

　　“所以，所以殿下，当真要娶沈家姑娘？”蓉儿痴痴呢喃，全靠凌亦珩耳力不差，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您有没有见过她，婚期定了吗……奴婢，奴婢需不需要，给新娘子准备被褥……”

　　蓉儿语无伦次，试图展现自己多么体贴，双手不停摸索，抓到一卷丝线，抱在胸前泫然欲泣。

　　可怜，可叹，凌亦珩也是这会才发觉，蓉儿从根本就错了。

　　曾经她也明媚如三月的花儿，带着蓬勃朝气，偏生执着于做贤妻，将自己束缚在框架中，一日日失去活力，让男人亲眼看着她如何青春不再。一个人尚且做不到自爱，如何吸引别人爱她。

　　无关身份地位，只论蓉儿最引以为傲的情分，她也输得透彻。从离宫开府开始，她陷入误区，以为照料好三皇子的饮食起居就能厮守终生，忘了男女相悦本质是彼此吸引。

　　中原人内敛，不习惯将“爱”字挂在嘴边，所以更需要新鲜感来维系，蓉儿从源头就错了，凌亦珩爱过她，但随着时间流逝，她愈发不像当初模样，二人之间又存在过刘氏那么个接近于完美的人儿，隔阂只会日渐加深。

　　刘氏已死，往事不可追，当重新选择的机会摆在眼前，凌亦珩选择接受太皇太后指婚，没有人会说他背叛了蓉儿、他是陈世美再世。恰恰相反，人们只会表达祝福，会赞美瑞王殿下和西北嫡长女乃天作之合。

　　被冷风一吹，当时觉得有利于醒酒，过后便知痛苦难耐。凌亦珩捂着额头暗下决定，今后再来冷香，除非小阁主亲自奉酒，否则任谁劝都别想他沾一滴，

　　从前瞧着盛秋筱老实，连花魁都说她安分守己，是值得信任的，怎么今天做事情就不带脑子，后劲这样大的酒也拿出来待客。

　　罢了罢了，也怨自己掉以轻心，明知女儿红易醉，还连着喝了三四杯。不过那藤萝饼确实可口，估计她也不是爱吃，全凭“难得”二字撑着，打发养病时日无聊罢了。

　　这场神女有意襄王无梦是怎么开始来着？凌亦珩拍拍脑袋，一点点回忆起更早的场景，原来是在寿祺宫里，送走了六公主母女，太皇太后意犹未尽，说小辈不着急议亲也罢，皇子们还有位表兄弟尚未娶妻，那孩子的婚事让她惦记了很多年，正好今天皇后也在，一起听听，要是有合适的女子，就召回京城相看，早点定下来，她心里的石头才能放下。

　　连指婚都要先相看，自己何时多了这么个不同凡响的表兄弟？当时凌亦珩就来了兴趣，打量周围人或多或少都直起腰，便知他们也好奇。

　　继续听才晓得，这位论起来是太皇太后的外侄孙，虽然有点远，却也是正经的皇亲国戚。

　　“你们应该都认得他，沈家的后生，叫沈涵，头几年在京中，我还没挑着好的女孩子，皇帝居然又把他调回了西北。”

　　太皇太后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两朵千瓣菊花，和应付宫宴时截然不同，可见对这个沈家后生由衷疼爱。其他人还好，凌亦珩差点坐不住从座椅上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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