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七章 藤萝饼
“叮”一声细响，素手指尖染着洒金红蔻丹，将白瓷碟轻轻放在折扇公子面前，是淡淡紫色的清香糕团，看起来做得很好，外皮酥松，馅子馥郁，桌上还有美酒，壶口装饰着两簇紫藤花，别出心裁。
“姐姐叮嘱过我，要是凌公子来了，就将这个藤萝饼奉上。”
近乡情更怯，凌亦珩在冷香阁外踟蹰良久，终于被盛秋筱发觉，主动告知他花魁不在楼中，问他是否还要进去小坐。鬼使神差地，凌亦珩心里拒绝，反应却是点头，而后被头牌娘子迎上二楼。
安置好客人，盛秋筱转身退下，凌亦珩就坐在帘后听了一支曲子，厅里弹琴的女子面熟，好像叫什么……锦书？。他隐约记得，某次正好赶上锦书献曲，花魁向自己介绍过，当时印象不深，反正是有过心上人，可惜有缘无分，为此还差点想不开误入歧途。
没什么特别，冷香阁都是可怜人，除了那只狐狸和她的阿娘。
凌亦珩想做回折扇公子，谁知最关键的人物竟然不在。他明白，问盛秋筱没用，墨觞鸳更不可能出面，无疑，这趟前来成了枉然。
大约这就是天意吧……厅里弹琴的也已离场，换了个不认识的女子，满身风尘气，惹得三皇子意兴阑珊。正当他准备离开，盛秋筱却赶回来，手中端着红漆六角盘，让丫鬟撤走茶水，方才将点心和酒奉上。
头牌娘子没有说谎，藤萝饼确是小阁主吩咐的，也没什么特殊含义，更像一种无声炫耀。京城天气尚冷，紫藤本不应盛开，沈渊爱花，苦心孤诣地在偏院琴阁辟出一间暖房，门窗都以棉絮油步封好，每日开销大量炭火，又供应温水，用铜盆盛着摆放在花架四周。
有钱能使时节逆转，在她上山前，陌京城今年的第一朵紫藤花盛开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藤花满枝条。沈渊去欣赏过，随之让绯云采下，做成酥皮藤萝饼尝鲜，味道很好。糕团一半孝敬墨觞夫人，养母得知来由，顿时竟不知该夸她机灵，还是该哀叹养出个败家子。
盛秋筱道，姐姐觉得滋味甚好，且现如今时令不对，放眼整个陌京城，想吃这道点心只能在冷香阁，自己不在楼中，倘若凌公子登门，他是贵客，总不好白跑一趟，便用藤萝饼聊表歉意。
“公子见谅，秋筱只知道这些，您若要问姐姐去了哪儿，姐姐不曾告知，秋筱愚钝，也猜不出来小姐喜欢往何处。”
一切都在凌亦珩预料之中，他不会为难局外人。折扇公子上门，那叫水芝的大丫鬟必定第一时间将消息递给墨觞鸳，到现在了还不见主仆两个出面，想来是对他没有意见。
“无妨，晏姑娘相必有要紧事，这时节藤萝饼难得，她用了这许多心思，还肯想到我，也算我不枉此行。”
眼见盛氏要告辞，折扇公子借口久别，请她稍坐，给自己讲讲冷香近况。
这样也很好，一时半会儿他还没想到别的去处，干脆将错就错，和头牌娘子说说话，顺便打听打听，这段时日小狐狸都在做什么。
他甚至暗中舒出一口气，为了小阁主不在，为了无需亲自面对。
盛秋筱道，自从年后开春，花魁娘子身体微恙，寒症有复发之势，为养病很少见人，整日在房中闷着，偶尔几次和自个儿在廊下碰面，她都穿得严实，竟不像已经出了冬天。
“我说出来都难过，公子早就知道了，我也没什么隐瞒，以姐姐之风采，若非身子病弱，何至于跟个乐师委曲求全，那人移情别恋，可怜姐姐还不好与他撕破脸！”没当着花魁的面，盛秋筱难得吐露真性情，“姐姐总念‘千金易求，真心难得，’我知道，她是当和那人两小无猜，不舍得丢弃，可我眼睛看着，你对她何尝不是……”
话音戛然而止，头牌娘子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狠狠握了握拳头，笑容染上歉意：“妾身胡言乱语，公子切莫当真，但求来日也不要在姐姐面前提起。夫人和姐姐待我恩重如山，姐姐的家务事，我嚼舌根实在不应该。”
凌亦珩倒坦然，那三日他的一颗心何尝不是被放在火上烤，剖白的话语无数次想要脱口而出，都被理智压回去。
那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兄妹情啊，脆弱得像琉璃，世欢楼一面不至于令其破碎，但产生的裂痕难以修复，横亘在他们之间，到了阳春茶馆更是雪上加霜。花魁自以为是的美人计做得漏洞百出，凌三皇子都假装上钩，只因没有更好的办法哄她高兴一点。
究竟谁先沦为人臣，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他可以不承认，可以声称自己对西北势在必得，只不过用孤女当个跳板，逢场作戏罢了。
猎物与猎人的博弈历来如此，尘埃未定之前永远充满未知。冷香阁的歌舞升平并不能使人迷失心智，三皇子有数，他没理由留下过夜，即便躲了今晚，明日呢，后日呢？他终将回到瑞王府，为自己当初的选择承担后果。
“公子看上去有心事，不妨说出来，切莫憋在心中，忧思伤身。秋筱虽不如姐姐聪慧，能为您解忧，但也可以做个倾听者。”头牌娘子笑颜得体，垂眸为贵客斟酒，柔声道。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盛氏奉上的不是青梅也不是桂花，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种女儿红。
凌亦珩接了酒杯却不饮，他是有苦难言。阳春茶馆的事情远远没有结束，蓉儿只要活着就始终是瑞王府的大丫鬟。该说的话昨日已经说尽，蓉儿认了这个名字，但不肯认自己有错，一口咬死茶馆中是无心之举。
其实，一个婢子而已，照贵妃的意思，若对大局有损者，除掉便好。可他下不了手，如此倒也罢了，蓉儿还直言那琴女来历不明，恐是太子细作，专程等着三皇子放松警惕下以毒手，跪求凌亦珩提起警惕，及时止损，看清楚美人皮下蛇蝎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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