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章 归梦绕秦楼（下）

　　“你是真的不想活了，还是真的疯了。”星辰按兵不动，任凭对方身上的恶臭弥漫过来。

　　饶是身为暗卫，她见惯了比这还污秽的场面，心里也想着等下一定要好好洗手，低声警告道：“蓉姑娘，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下不为例，我要是再不动手，你会不会认为我不敢？”

　　蓉儿已经有点心虚，要面子不肯放开，嘴里嘟嘟囔囔着星辰小气，又说她不肯帮忙打水，至少把木盆端出去：“我不能离开屋子，拿些东西不清理掉也不像话，星辰大人，你也不会希望主子来的时候，看到秽物吧。”

　　看来，这个侍女还没搞清楚状况，星辰皱皱眉头，余光瞥见蓉儿已经穿上裤子，就是那表情难受得像吃了苍蝇。

　　“这不是会穿衣服吗，何必对着我一个女子赤身裸体。”星辰笑得顽劣，存心让侍女也体会什么叫被人针对：“别瞪眼睛，万一我忍不住，把这对招子挖出来……”

　　“你敢！殿下心中还有我，你要是图谋不轨，殿下不会放过你的！”蓉儿经不住吓唬，下意识向后奔逃，忘了手还被星辰攥着，差点摔了个狗吃屎。星辰放开她，从袖口擦擦手，漫不经心道：“哦，那你去呀，反正我也不想在这儿陪你闻恶臭。蓉姑娘，你大可以去问主子，他会不会为了一个暖床奴才，杀死暗营出来的死士。”

　　鼻腔中发出轻短一声“哼”，星辰合上半扇窗户，选择继续背对蓉儿：“和我耍横撒泼没用，我不是男人，你还是把衣服穿好，头发梳一梳，今天是进宫的日子，趁着主子没空理你，多想想怎么求他原谅。”

　　一语惊醒梦中人，蓉儿愣住，两只手撑着身体，眼珠不停地转，又向门外张望，似乎在期待谁来给她送饭。星辰倒不饿，只是房间里本就气味不佳，又关了一半窗户，她再能忍耐也有限度。

　　什么时候，王府暗卫变成了婆子，专门看管犯错的婢女？传出去真让人笑掉大牙，更别提那两位师兄，老二不爱说话还好，老大肯定要胡编乱造，指不定在酒桌上怎么和别人编排自己。

　　想想就头疼，星辰不能怨恨主子，矛盾便照单全部转移到蓉儿头上。侍女意识到轻重缓急，竟然主动走到梳妆台前，却不坐下，站着弯着腰梳头，大约是怕弄脏座椅。

　　透过窗，星辰可以看到炊烟，听见外面过路人说话，绝大部分和蓉儿没什么关系，相比于谁人失宠，他们更关心自己吃穿是否饱暖、月钱是否按时发放，还有家中老小是否安稳太平。

　　所谓人间烟火，眼界往往止步于此，并没有话本子里什么缱绻情长、惊世骇俗。不能说不好，这是常态，只能评价为人性使然。神明高高在上，享受着弥足漫长的生命，才会有闲情逸致去构想某些称之为离合悲欢的东西，不同之处就在于，神不会诉疾苦，于是无法共情，或者说，他们根本无法理解人为何因一些小事就要哭天抢地。

　　不错，在神的认知中，人生命短暂，除却生死，其余都应该称为小事。

　　“蓉姑娘，请姑娘开门，周妈妈让小的给您送早饭。”

　　听声音是厨房的小厮，蓉儿吓了一跳，还在不知所措中，暗卫星辰已经没了踪影。她没办法不回答，被人议论假清高闹脾气，可更不愿意被男子瞧见自己狼狈。

　　万般无奈之下，蓉儿只能谎称不便见人，请小厮将饭菜放在门外：“有劳小哥，只是实在不方便，请你先回去吧，我吃好了会将碗碟送归厨房。”

　　小厮没有多问，将食盒放下便离开，路过院门还停下步子，很闲地向看守婆子打听：“妈妈赏脸，也和我说说，昨儿她是不是挨了打，腿脚不利索，才不让人进屋瞧见？”

　　“去去去，关你什么事儿，仔细让王爷知道，拧掉你的耳朵。”婆子不想惹祸，轰鸡子似地将小厮撵走。小厮自讨没趣，边跑着嘴里不停“啧啧”，心思早就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打从昌平守门开始，流言蜚语就在下人中传开，有说通房侍女偷汉子，被王爷逮了正着；有的说小燕原来是罪奴之女，本名就叫蓉儿，隐姓埋名混进宫里当差，东窗事发，王爷生怕被连累，要赶紧料理了她；还有人说么那么多弯绕，就是自作自受，平日瞧不起这个那个，总算惹恼了主子，杀杀她的威风。

　　不管哪一种，左右都不想通房侍女好过，即便蓉儿从前虽然有些骄傲，但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与星辰总被她恶言恶语、今日如数奉还不同，下人们就是这样，喜欢看高高在上者倒台，更甚喜欢看神明坠落、礼乐崩坏，强烈的反差会令他们兴奋，让因劳作而麻木已久的血液重新滚烫。

　　其实平心而论，蓉儿将凌三皇子照顾得很好，星辰也挑不出错。仅仅因为都是女子，蓉儿就打着吃醋的名头，试图与皇权威严抗衡，当真愚不可及。她只看到凌亦珩为星辰破例，却看不到星辰十几年为凌亦珩出生入死，离开主子的暗卫不是不能回来，只消将另外半条命也丢掉就可以。而星辰做到了，她留在凌三皇子身边就是名正言顺，谁都无权置喙。

　　若没有当年那个孩子，凌亦珩很难保证，自己会囿于一点情分，忍到现在都没有放弃蓉儿。

　　母子连心啊……崔贵妃怎么会坑害凌亦珩？她早就看出侍女有孕是精心策划，图谋上位，碍于儿子不肯追究，贵妃娘娘也束手无策。早年困顿让凌亦珩比兄弟们都重感情，这是他的好处，到了万不得已时，也是致命的弱点。

　　星辰隐于暗处，将蓉儿的言行尽收眼底，这小蹄子还不算蠢到彻底，知道羞耻。送来的饭菜很新鲜，看来凌三皇子还没下狠心，但这与星辰无关，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蓉儿吃东西，莫名想起另一个人来。

　　不对……都是虚妄，还是别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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