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 琵琶

　　观莺受宠若惊，将瓜子仁一股脑倒进嘴巴，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凌公子起先独自来，后面才带上那个叫小燕的，对人只称她是侍女，跟随身边伺候许久，占了情分在，故而看上去格外不同。

　　“我看着她，有时候就像看到了自己，别人不明白，却瞒不过我的眼睛。她瞧着温顺，文文静静的，男人都会喜欢。可是啊，她野心大得很，才不会甘愿做丫头。不过你别吃味，她比不过你，太小家子气了，上不得台面。”

　　前面厅里，小燕正陪在凌三皇子身边，笑靥如花，还不知道自己被老板娘这般评价。福仙送上茶水，小燕照旧是不会喝的，只有凌亦珩泰然自若，对侍女的嫌弃也假装未看到。

　　小燕心比天高，凌亦珩一直知道，只是因为有所亏欠，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他愿意迁就，希望侍女能感受到，并且逐渐释怀。同意带她来阳春茶馆也是一样的，让她看到这里没有别人，不过一位月琴技艺精妙的已婚妇人，甚至为讨得她安心，还让人家准备糕点。

　　凌亦珩给了小燕最大的宽容，但愿她能知足。从内心来讲，三皇子很想看到侍女喝一口这儿的茶，至少表现出对老板娘的尊重，可惜小燕从来没有，在府中时，他还听到小燕偷偷抱怨，阳春茶馆那么粗陋的地方，为何主子总要跑去，根本不如世欢楼，又干净又上档次。

　　十余年的情分救了小燕，凌亦珩待她如常，私底下愈发怀念冷香。梦中花魁娘子为他弹琵琶，穿着熟悉的红衣裳，看过来的眼神像含了蜜糖。

　　观莺夫妇二人手中本钱不多，出不起高租价，茶馆位置有点偏，最初凌亦珩只是路过，偶然间看到有人在唱曲，长相十分眼熟，细打量才想起来，居然是冷香阁的观莺，被花魁娘子驱赶出去的那个。

　　当日冷香变动，前因后果和他也算有点关系，他却不知道后文，稍加打听得知观莺本已从良，可惜所托非人，为谋生计不得不开起暗门子。

　　出于好奇，折扇公子独自登门，假装路人喝茶，想看看观莺会作何反应。意料之中，老板娘认出了他，从跑堂丫头手中接过茶壶，亲自送到桌上。

　　“您请慢用，小地方招待不周，客人见谅。”

　　观莺看上去性情大变，待人接物没了戾气，说话也温柔许多，有种发自内心的谦逊。

　　在冷香阁时，她最喜爱浓妆艳抹，穿彩衣、戴华簪，整个人像一棵开满鲜花的树，高调又招摇。四目相对，的确有那么一瞬间，凌亦珩疑心认错了，可漂亮面孔不会骗人，观莺也没想隐瞒，笑吟吟主动挑破窗户纸。

　　“公子盯着我做什么，这儿又不是冷香，把我看穿了，也等不到晏儿姐姐出来。”她行了个礼，眼看四下无人注意，又道：“我知道您在打听我，我和冷香阁没有关系了，您若想寻花魁，可来错了地方。”

　　老板娘说完便走，留下婀娜背影和空气中强烈的桂花香味，不知她从哪里买来的，刺鼻，落俗，挥之不去。冷香阁的女子从来不用这种熏香，小阁主更讲究到了极致，至少每次与折扇公子相见，她身上的味道都不相同。有许多次，凌亦珩想问她讨个香方，又怕她多心，这才作罢。

　　茶馆名字起得尚可，装潢也普通，暗卫在周围打探过，人们并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可想而知，观莺绝非心甘情愿，甚至有意遮掩。

　　于不起眼处，凌亦珩远远看到了传闻中观莺的丈夫，那个百无一用的窝囊男人，空长着好皮相，眼睛里却没有精气神，衣服穿在身上活像布片套着竹竿，明明不算清瘦，可就是撑不起来。

　　打心眼里，他看不起这位江少爷，男人如果没本事，靠女人养活，左不过是内外颠倒，权当做上门女婿；可若将自己的妻子推进火坑，无异于逼良为娼，作奸犯科之举。

　　当初观莺既愿委身，想必将她的江少爷视作终身依靠，被枕边人利用背叛的滋味该当如何？凌亦珩没有尝过，也不敢问母亲。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雅俗共赏，他说的，我也听不懂，反正不难听，就叫这个名儿了。客人都是来听曲儿的，这里没什么好茶水，委屈您坐着。等晚上空闲了，我出去买点好茶，给您准备着。”

　　凌亦珩第二次登门，差异之余，观莺更多觉得手忙脚乱，赶紧找出自己喝的茶水奉上，还解释了茶馆名字的来由。她穿着妩媚，头发半绾，缎子似地铺开在肩膀，双颊胭脂醉甜，恍惚可见当日头牌盛景。

　　小阁主尚且没有恶语抱怨，凌亦珩与观莺之间就谈不上恩怨，发自内心对这个女子生出几分同情。小燕心思重，桂花香味不容易挥发，她便红了眼睛，也不闹，只咬着嘴唇不言语，做样子等主子来哄，保证下次带她同行，在外面什么都没发生。

　　于是乎，贵客再次登门，观莺需要招待两个人，新来的燕姑娘不和老板娘说话，也不怎么搭理丫头，坐在那里表现得端庄。出门后，凌亦珩问起来，小燕便称不熟悉，怕说错了话惹人笑话。

　　“就是这么回事儿，往后每次他来，都带着那个小燕。头几回还看得出是丫鬟，往后就不成了，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子。”

　　观莺拍拍手，正想出去看看，却见花魁娘子若有所思状。她会错意思，当对方在吃醋，随口劝了两句，谁知美人眼波流转，饶是同为女儿身，也险些迷倒在那对酒窝中。

　　没有好茶水，老板娘又不弹月琴，顶替的乐姬撑不了多久，很快，阳春茶馆门庭冷落，小燕也坐不住了，观察着三皇子的脸色，想要提出离开。

　　话已经到嘴边，凌亦珩能感觉出侍女心思，点点头默许，小燕的手还没挽上三皇子手臂，一阵琴声传来，凌亦珩便似被黏住了步子。

　　那哪里是琴，分明是琵琶铮铮一鸣惊人，正道如暴雨打梨花，昂扬顿挫，泫然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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