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十四 春风不度玉门关（中）

　　“瞧仔细些，别漏了什么地方。她娘就不知廉耻，生不出规矩东西，别偷着做了不要脸的事儿，传出去，丢尽我们家的脸。”

　　太太隔着屏风说话，根本看不见人还要拿手帕挡住嘴巴，唯恐沾染私生女的腌臜气。其实陈叶身板干瘪像颗豆芽菜，亲娘就算有心卖女求荣，也没人敢接受。

　　当年陈叶母女侥幸苟活，为的是也许她长大模样周正，换一门能说过去的姻亲。可惜她再一次不争气，从小就皮肤暗黄，鼻子两侧还有密密麻麻的雀斑，颜色很浅却刺眼，像被针扎出来一样。

　　她系着头发，毛发稀疏，三角尖尖脸，额头硕大又扁平，两只眼睛细长，偏偏还是单眼皮，万幸鼻子不塌，可嘴巴单薄，像一条线突兀画在脸上，加之她从来不笑，凑在一起，天生就是刻薄样子。

　　老嬷嬷心里想的差不多，嘴上却必须应和主母，连说遵命，肯定把这丫头里里外外看个齐全。于是陈叶如同砧板鱼肉，衣衫尽褪，高抬双臂，整个人好似站着的“大”字。老嬷嬷带着三四个年轻的媳妇子，在屏风后开始检查。

　　“呀！……你不得好死！”

　　太太被动静吓了一跳，屏风后好似在打仗。陈叶疼得吱哇乱叫，滚到地上蜷缩起腿，火辣辣堪比刀割。老嬷嬷站不稳，被她带翻摔倒，几个媳妇子都吓坏了，七手八脚把师父扶起来，有个还偷偷踹了陈叶一脚。

　　“呸，脏东西，当窑姐儿都没人要你。”个头最高的媳妇子率先开口，拽着陈叶的头发，将她扔到屏风下，“太太，这丫头野得很，您看……”

　　坊间人家穿衣打扮讲究利索，不闻裙角拖地窸窣，露出一双枣红绣花鞋，嵌着两颗大珠，走路都带风。屏风半透光，太太稍走几步就能看清楚，陈叶在另一边扭。

　　“真晦气，小小年纪就学会狐媚那一套，你们快看看，她这样搔首弄姿，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在场的丫头纷纷附和，还是老嬷嬷家中刚添曾孙女，动了恻隐之心，捡起来衣服给陈叶披上。太太眼里见不得脏东西，只单独将老嬷嬷叫过去，严肃讯问这丫头是否干净，得了再三确认才肯放心，让人将陈叶弄出去，仍旧和她的生母关在一起。

　　“你是坏人！我娘说了，坏人都要遭报应，下地狱，不得好死。”

　　到了门口，陈叶忽然尖叫起来，嗓音刚刚脱离稚嫩，乍听有点接近于男孩，可她嚎得用力，声音恨不能从喉咙眼挤出来，成为某种不男不女的扰耳噪音，立刻挨了耳光。

　　媳妇子们争先恐后要动手，在主母目前讨赏，不过眨眼间，陈叶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大家心照不宣，都没有打她的脸。太太并不制止，等小丫头自己停下叫骂，才慢条斯理踱着步子走上前。

　　当家太太其实非常年轻，喜欢将眉毛描得蜿蜒妩媚，嘴巴小小的，当中点一点红胭脂。这样打扮在三十岁的女人脸上不算奇怪，可看着眼前这个别扭的小野种，想想自己的丈夫被下贱奴婢勾引上床，太太心里恨透了，真想当场将陈叶丢给人牙子，卖到最低贱的勾栏，让她饱尝侮辱才算解气。

　　他们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做不出打死人的事儿，就让这贱人母女生生分离，这个家还是属于嫡子嫡女，那倒马桶的奴婢费尽心机爬床，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货色，老爷又不是傻子，就连老太太保护了这对母女，不也默许儿媳虐待她们，再也没管过吗。

　　“啧啧……”太太眯着眼，身子稍微前倾，第一次打量起私生女的模样，“你娘说得没错，可是，她有没有说过别的？比如贪心不足蛇吞象，你能听得懂吗？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你总知道什么意思吧，贱丫头，我留你一条命，你不感激涕零，还在这里叫嚣，真是嫌自己命长。”

　　陈叶身上披着衣服，挨过打，领子被拉扯敞开，太太看着恶心，将手帕在眼前作势挥舞：“我是坏人，至少我还是人，你算什么，你告诉我？根本不该生下来的奴才坯子。你那个爹不能生育，你甚至说不清是老爷的种，还是你娘在外面偷汉，迫不得已攀咬主家。”

　　“你放屁，你生出来的才是野种。”陈叶被媳妇子卡着脖颈，十分不服气地睁大眼睛和太太对峙。

　　她最讨厌别人说自己是野种，讥讽和打骂中成长，连亲娘也不疼爱她，常将吃食藏起来，骗她说没人来送饭，断了口粮。陈叶知道太太的安排，也希望自己能长成个美人，就能早早脱离苦海，奈何亲娘丑陋无比，这点愿望纯粹是痴心妄想。

　　“老爷年轻时虽不算美男子，可面貌周正，仪表堂堂，而你言行粗鄙，面目可憎，哪一点像我们家的人。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就算老爷和老太太愿意藏污纳垢，认了你这个野种，让左邻右舍看见，你只会遭到更多耻笑，人们都会猜测你的来历，到时候说出来的话，可不见得会比我说的好听。”

　　太太专挑痛处下手，完全不认为陈叶也是个有尊严的人。意料之中，私生女崩溃哭号，四脚朝天赖在地上打滚。媳妇子们才不惯着，找来绳子将陈叶五花大绑，好似渔夫处理螃蟹。

　　“您放心，她嘴巴不受管教，我自有法子收拾，您只要把身契一签，往后她是死是活，都和您没干系了。”

　　老嬷嬷和媳妇子们把陈叶带出去，太太的贴身丫鬟就该出门叫人牙子。两盏茶过后，城里最熟练的牙婆揣着个布兜上门，见到太太，满脸亲热讨好，三下五除二翻看一遍，很痛快地定了价钱。

　　陈叶身价二两一钱，单独拎出来的一串铜板显得很不合常理，是取称骨算命中最差之数。人都要走了，太太还把住最后机会，再侮辱陈叶一番，铜板让她带走，二两银子赏了她的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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