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十三）
“阚婕进门一个月有孕，七个月生产，说是夜里走路，被老鼠咬伤，受惊吓所致。这座庄子家家养猫，根本不可能有一只老鼠，小姐说一说，童家媳妇为何会早产？”
小女孩懵懂，墨觞鸳也不勉强，抱着女儿继续道：“阚氏产下双胞男胎，在童家地位一跃而起，连婆母都要看她脸色吃饭。童家不经商，也是祖上辛苦劳作积累的财富，在佃户中名声不错。阚氏是穷人乍富，欲壑难填，眼里只能看到银子，双生子满月酒时，她借口养孩子花销大，撺掇着童波提高租子，事情闹到公爹跟前，童老爷不点头，阚婕便抱着孩子，作势要回娘家。”
当年墨觞鸳也只是个小姑娘，不曾亲眼见过，人们都说，阚氏的确跑回了隔壁村子，可惜因为随身带的细软不多，吃了两顿饭就被继母骂不守妇道，两个儿子饿，她只好亲自喂奶，还遭到妹夫偷窥，她难以忍受，当天夜里就偷偷回了童家。童老爷想休了这个儿媳，架不住童波跪求，发誓以后好好雪管家，再也不胡作非为，又看在阚氏生育的份上，最后才不了了之。
“过了七年，童老爷病势，童波继承家业，可他不学无术，性格又软弱，不出两月，产业全被阚氏拿捏。阚婕贪婪，短短半年将租子提了两次，佃户怨声载道，童老太太坐不住了，将儿子叫去，话没说完就被阚氏发现，将丈夫和婆母拉到村头，坐地叫骂，闹得整个村子乌烟瘴气。”墨觞鸳掀起帘子，看到那阚氏跑不动，被童波按在地上捶打，冷哼一声，娓娓道来：“那年雨水不足，近八成庄家歉收，好在咱们家有盐田，不怕这个。他们却不行，童家庄子上的人都吃不饱饭，饶是如此，阚氏还不肯体恤，将好几户逼得上吊、投井，卖儿卖女，可谓丧尽天良。”
人心不足蛇吞象，阚婕榨干佃户犹嫌不足，又有娘家懒惰成性好几口人张着嘴要钱，她忍不住挪用了婆母的嫁妆。事情败露，童波被母亲发狠数落，也怕家产真被阚婕败光，开始洗心革面，要重新掌权。
事情发展到此时，墨觞鸳已经有能力操持中馈，甚至后来接手童家田产，还是她代替墨觞老爷出面。童波和阚婕大吵一架，据说还动了手，终于让阚婕把钥匙和账本交出来，哭哭啼啼求丈夫原谅，田垄子上的功夫使出来，童波果然软了骨头，答应和她共同管理产业。
墨觞鸳道，那会儿城中时兴一种“变窑”，是瓷器烧造中发生变化，最终呈现出各种意料之外的色彩，被追捧为上品，因其过程不可控，价格遭到哄抬。阚婕认为童家世代务农，既已无利可图，应该找点新的路数，也学人家烧窑。
饭桌上一提，童老太太极力阻拦，说家中从不经商，眼下手头吃紧，怎可轻易冒险？阚婕不听，逼姑奶奶着童波选择，若要依着老娘，她便将两个儿子带走，跟那城里的瓷器商人过日子去。
“真是寡廉鲜耻，她自己不要脸，还拉着孩子给人当便宜儿子。”彼时晏姑娘年纪极小，却也明白阚婕的做派荒诞下流。时隔多年再想起来，沈渊却恍然大悟，墨觞鸳眼神中那浓浓的厌恶还有另一层含义。
给人做了便宜父亲的，只怕是童波吧。
乡下条件简陋，道路崎岖又要劳作，难休息，妇人早产不足为奇。阚氏再狐媚风骚，城里来的商人耽于美色，难道还能甘心被叫活王八？想那田垄子上光秃秃的，无人看守，谁知究竟有几人踏足过。
后面的故事就很俗气，两口子不善经营，烧不出变窑也罢，还因为疏忽引发爆炸，伤了两个小工，动静闹到官府，赔了好大一笔银子。夫妇两个都贪心，想多烧点瓷器翻盘，囊中羞涩，只能借印子钱，最后成本收不回来，唯一一批成色尚好的器皿被商人卷走。两口子变卖铺面回乡下躲祸，催收的人可不会罢休，接连上门，债叠债，利滚利，童老太太被人从炕上抬下来，扔到野地里，方才知道儿子儿媳做了什么好事。
一夜之间，昔日的地主成了丧家犬，童老太太将嫁妆悉数拿出来，仍不够填窟窿。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对双胞胎男孩无钱医治，伤口溃烂发了高烧，在阚婕撕心裂肺的哭喊中痛苦身亡，连草席也没有，光着身子埋在乱葬岗。
“晏儿，娘给你讲这个故事，又带你来亲眼看一看，不是为了吓唬你，而是希望你明白，婚姻大事，不是两个人看对了眼，一时兴起就可以结合。”墨觞夫人的教诲至今回响在沈渊耳畔，“一个不贤惠的妻子，会毁掉家族三代，一个不称职的丈夫，也会让女子痛苦终身。你是墨觞家的独女，娘亲希望你永远快快乐乐，天真无邪，可女孩子总会长大，会遇到令你心仪的男子。晏儿，记住，感情是美好的，当你喜欢上一个人，娘不会阻拦，但你要保持冷静、克制，考察他是否值得托付终身，天涯何处无芳草，宁可短痛，不可长痛。”
爱人分别，再痛能有家破人亡痛吗？沈渊不相信丁大妹有阚氏荒唐，沈涵更不是败家子，她想，或许可以将故事写给沈涵，请兄长自行品味，自行抉择。旧事重提，并没有给沈渊带来答案，反倒是养母最后的话更引她反省。
沈渊没有考察过离雪城，不知道他是否值得托付终身。
相交数年，沈渊足够冷静，也能克制感情，不至于觉着除了离乐师，自己就是嫁不出去的姑娘。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惜没有早点记起这句话，碧桃回话的时候，离雪城三缄其口的时候，自己就应该放弃他。
小阁主心中的天平再次倾斜了，趁着桂花酿尚未见底，她赶紧让绯云陪自己回屋里躺着，闭上眼睛，将丫鬟赶出去，蒙在被子里偷偷地哭。她心中还有离雪城，但已经不多了，她想要纯粹的爱，可对方给不了，还被绑在一块儿，何其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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