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十二 梦里不知身是客（二）
明香？明香！明香……
沈渊才像疯了似的，将本子拿起来，恨不能凑到脸上查看。
是这两个字，没错的，没错的。
恐惧感再次来袭，骨血中沉睡的本能开始苏醒，躲在不明暗处的怪物仿佛马上就要突破桎梏，冲出来将她啃噬殆尽。她十分想将东西砸出去，用行动消耗自己的不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写着明香姑娘的名字。
沈渊认识的那个女子早就离开了冷香阁，也离开了小阁主的世界，杳无音讯很多很多年。本子里写，明香死了，还有个人跪在坟前哭喊。沈渊害怕，陌京城下过无数场雨，眼前这一切是真的吗？明香姑娘，真的死在某场雨中了吗？
“顾锦川，顾锦川……顾先生救我……”
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翻腾着的感觉五味杂陈，似要寻找最后的救命稻草。那个疾世愤俗的医师啊，曾在神前九叩默祷，他的笑模样中总是带着令人读不懂的沉重，他是否早已窥探出天机，能否感知他的病人身陷困顿，而后施展神通，救自己于水火？
事与愿违，顾锦川也没有及时出现。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将本子上写的字洇开，逐渐变成模糊一团。沈渊很想保持安静，可哭声压根不受控制，只怕在房间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随意吧！随意吧……就像是豁出去了般，她哭得愈发放肆，残暴的人牙子没能打死她，孔雀山的风雪没能冻死她，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东西，若没本事弄死她，今儿就别想将她困下去。
没发现能擦眼泪的东西，小阁主索性丢开矜持，用袖口抹了把脸，这衣服样子虽羞人，用的料子却不错，是丝绸，熨帖肌肤，裁剪得还算宽松，行走起来下摆有浅浅的波纹。沈渊没心情欣赏衣服，哭够了便开始观察，房间里始终静悄悄的，身后的墙上有一块木板，像是一个门。
穿成这个样子，她无论如何不敢贸然出去。
帘子后面应该有窗，沈渊小心翼翼地走近，靠在帘子边缘，伸手轻轻拨开一条缝，强烈的光亮涌进来，打得她措手不及，双眼生疼，靠着墙壁跪下，紧紧捂着眼睛。
她竟没想到，那大片的窗子都是琉璃，阳光不曾经过明纸阻挡，火辣辣直接照在脸上，恨不能将人灼穿。泪水溢出指缝，滴在膝盖上，顺着腿流到地面，留下一滩印子。
此地不宜久留，说不准就是什么变态关押女子赏玩取乐的地方。
这种念头冒出来便只会愈发坚定，沈渊深吸一口气，想着沈涵曾再四告诫她的话，西北的子女可杀而不可辱，一己之身罢了，即使逃不出去，她也能自行了断。
在那之前先要搏一搏。
鼓足勇气再次看向琉璃窗外，沈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间屋子似乎处在一座高楼之上，阳光普照万物，望下去地面种满绿草，开满鲜花，当中铺有雪白石子路，蜿蜒曲折，连绵成六角样，尽头有水池，水流从中央喷射而出，变幻多姿，令人称奇。
可更奇怪的是“楼”，和她住过的楼阁都不尽相同，高耸入云，上头有一个个小格子，和她面前一样的琉璃窗，挂着不同的帘子，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里面有人影。
石子路上也有人，却让沈渊害怕极了，他们穿的衣裳短小紧凑，头发不梳发髻，还有不同的颜色，举止也大胆，甚至有女子当众亲吻男子，追逐嬉闹，丝毫不顾及旁边有孩童和老者在围观。
莫攀扯冷香，只怕在欢喜胡同、春檐巷才能看到这种情形。
该死的！到底把她关到什么地方来了……
沈渊忍不住摇头，将帘子拉得严严实实，回过身重新审视房间，才见床边那张座椅上还放着条丝带，看颜色和自己身上是一套，拿起来稍作比划，想必是束腰所用了。
也罢，总好过衣衫不整、敞着胸襟走出去。
看着束了带子，领口仍然遮不住的大片春光，向来高傲的小阁主只能麻痹自己，向那扇门的方向迈开步子。
门上有像是把手的金色东西，往下有一个圆圆的凸起，她不认得，凭感觉握住把手向下一转，没有反应，可能是上了锁。外面没有任何声音，她猜想，关押自己的人大概没发现，或者不想阻拦。
手指摸到那个圆圆的凸起上，沈渊发觉这东西是可以活动的，类似于州来山庄地窖的某处机关。她横下心用力，终于“咔哒”一声，果然能转动，再去摆弄把手，门开了。
心跳得很厉害，她死死抓住门板，只敢从缝隙向外窥探。外面光线很暗，看不到窗户，地上不再是花梨木，而是更为光滑的某种砖石，铺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斜对面有一条向里拐的过道，旁边似乎又是门，再往后便看不清了。
要有人早就出现了……
踏出去第一步，几乎用尽了沈渊毕生的勇气，而下一刻她叫出了声，左手边还有一扇门，镶嵌着大块的茶色半透明琉璃，将她的身影倒映，冷不丁还以为是另一个人。
“哥哥……救我，救我……”
琉璃映出的人儿哭得同样凄惨，瘫坐在地上，彷徨无助，楚楚可怜。
冷香小阁主拥有一整扇透亮的水银镜，比琉璃门清晰多了，可在这不知是生是死的地方，她感受到的只有威胁，一种敌在暗己在明的威胁。
沈渊不是盛秋筱，十四年娇生惯养，墨觞夫人把她当成了笼中雀，以至于她对陌生环境的适应能力太差。刚刚建立起的自信土崩瓦解，她跑回窗前，将帘子拉开，炽热的阳光照进屋子，顾不得羞耻，沈渊贪婪地仰起脸，让自己被日头照着。
温暖重回躯体，阳光俨然是最后能让她感到安全的东西。门外的走廊也被照亮一点，给了她再一次踏出去的动力，她扶着墙壁，一寸寸挪动，首先决定去的就是那扇琉璃门。
吓唬她是吗？来啊，她还就要看看，后面能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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