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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尘埃落定


  李箫双唇微张,想要接着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没什么好问的,也想不出该问什么。正如蔡徐所说的那样,文成街案子的真相确实已经不重要了。他也知道这一点。这桩案子,从一开始简简单单的刺杀,到后来牵扯了东厂跟检察院,又夹杂了北地草原的人,再到如今,竟有了一种官场上的混沌味道。

  事到如今,任谁都看得出,蔡徐父子只是一枚弃子。或许他们二人当真没有与文成街的事件没有关系,文成街的案子背后定有其他人的影子。总而言之,这件案子被强行了结,蔡家父子被推至风口浪尖,了结了,在前几日蔡家父子入狱的时候,这间案子便被了结。

  许是皇帝不耐烦了,也许是那背后的人跟皇帝达成了什么共识,也或许是皇帝跟那些人以及得到了他们所想得到的东西,达到了他们的目的,所以这个事件到此结束,所以蔡家父子背了锅,所以他被派去种辣椒。

  “呵……”李箫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神色黯淡了些。说是什么小诗仙,说是什么受皇帝宠信,其实也不过是一场政治的牺牲品。牢里牢外,实际上是一样的人。叹了口气,问道:“你后悔来京师吗?”

  这是在问蔡徐,也是在问自己。

  蔡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个痴呆了的儿子。

  要说在整个事件中最无辜的人,那便是要数蔡坤。自打蔡坤出生以来,他的人生就已经被安排好了。当然,自从他踏入官场、见到那人的那一天,今后的人生其实也已经被人决定。今日的入狱不是偶然,他也知道迟早有一天会被抛弃,这是代价。

  “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蔡徐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酥麻了的双腿,抖动衣袖,笑着继续说道:“老夫为官二十六载,从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典史官到堂堂五品沧州知州,再到吏部侍郎,可谓是官运亨通。老夫二十余载来,见过无数的人,享受过一般人无法享受到的福,银子我有过,女人我也有过,权力我更有过,这天下大部分的有趣事我都做过。”

  “后悔?有何应该后悔?是因为现在身上的这身囚服?还是因为家破人亡?小子,这个世界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每一天都会有人死,每一天都会有人落下去,也每一天都会有人爬上来。今天我没了侍郎的位子,很快就会有下一个人坐上去,我不选择如今的这条路,也会有其他人,生死各安天命,我为何不选择一条舒服的路走……”

  “即便它的尽头是悬崖?”李箫静静的凝视着蔡徐,说道。蔡徐虽然是笑着说话,但他能够感觉到,后者心中的不安。

  “呵。”蔡徐笑了一声,别过头看着自己的儿子,接着说道:“小子,走吧。”

  李箫后撤一步,眉头微动,欲言又止,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开。

  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今日一行,不过是去种辣椒前的最后挣扎。从一开始他便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当然,蔡徐父子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入了狱,他与蔡坤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余对面穿着囚服的二人一样,都是这场本不起眼的案子中的三个可怜人。换句话说,他们都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至少在这些日子里面是的。“任人摆布……”

  “任人摆布?也得有让人摆布的资格。”蔡徐回到了一开始的坐姿,闭上双目,淡淡开口。双手不可察觉的颤抖了两下,双目也很是不安分颤动。

  他继续说道:“小子,京师这滩水很,深,你的性子不适合在这,还是早点离开吧。”

  这句话如同满地的尘埃一般,呼之而出,又快速落下,似乎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蔡徐不知道李箫有没有听见他说的最后这句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话。少年不错,就是来错了地方。他也从未怪过李箫,也没有怪蔡坤,今日的这般境地可以说是他早已选择好了的,不管有没有出现文成街的刺杀,他迟早会被抛出去抵罪。

  算是官场上的潜规则吧,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得承受相同的代价,而他的代价,就是为了扛下这桩灭族的案子。当然,他也不知道文成街刺杀背后的那人是谁,也没有心思去查明这个狗屁的案子。

  “唉……”不知为何,他竟有些想念幼年时在田间放牛温书的日子。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尘埃落定。李箫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刑部,这场短暂的问话是没有结果的,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蔡坤已经傻了,据徐升所说,蔡公子是接受不了阶下囚的现实,受了刺激,失了神,也就是平时说的痴呆。这个理由有些荒唐,但李箫并没有心思去探个究竟。

  京师的人多,京师的水很,深。这么多天来,他深深的感受到了蔡徐所说的,不单单庙堂之上,连那小小的永和衙门都不简单。这个看似平静的京师城,其下一点也不平静。可离开,如今又谈何容易。昨夜悔不该作诗啊!短短一天的时间,得到的信息还真的多,他有种预感,接下来在京师的日子,怕不会清闲了,文成街的事件到此结束,事儿还有,日子还得继续,估计昊帝交代的这个种辣椒的活不会简单。

  看着远处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他总觉得自己被皇帝摆了一道。自己的这个老乡,似乎已经变了,是权力的原因吧。

  李箫呵呵一笑,说实话,他也没有自信,如今自己身处昊帝的位子,还能不能保持现在的这般悠闲心。

  “李公子,可是问完了?”徐升走在后面,见李箫失神的走着,一开始便没有打扰,待到二人出了刑狱,过了三四道月门,才开口问道。

  从李箫进入牢房到出来,期间不过短短的两刻时辰。

  眉头一皱,李箫点点头,顿了一瞬,脸色有些疲倦,说道:“辛苦徐公公等李某,今日,问完了。”

  有些累了。自他穿越以来,还没有像今天这样的累。本来说老乡相认,应该是皆大欢喜,文成街的案子也完结了,一切都似乎恢复平静,可他总觉得不安。

  这是个奇怪的事。只要是知道些内幕的,都明白,蔡徐父子不是文成街的主犯,可他们就这么成为了主犯。皇帝拍板定案,史官记入史册,蔡徐父子也亲口认罪。接下来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嘛干嘛。

  回头看了一眼忙碌的刑部官员,明媚的天光下,人来人往,路过的纷纷行了个礼,点头示意。苦涩笑了笑,耸耸肩,转身离开。

  身后的徐升依旧带着笑,侧过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处阁楼,与那上边的一人对视一眼,跟上李箫。

  刑狱沉重的大门缓缓关上,像是似乎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样。

  刑狱内,原本困倦小憩的狱卒们纷纷退了出去,去了哪,没人知道。

  蔡徐盘坐在凉席上,双唇微启。若是靠近些听,他念叨的竟是李箫所写的那首。一边念着,一边笑着,一边哭着。攒动着一串圆润佛珠的双手不可察觉的颤抖。

  许久,他睁开了双眼,看着牢房外站着的那人。不是李箫,而是一位跛子,其中一只眼是瞎的。

  “石公子,我已经按你们意思说了,现在能让坤儿活下去了吗?”蔡徐看着一身华衣的石世藩,嘴角抽动,语气带着恳求。

  蔡坤是个不安分的人,虽然这小半辈子来一直在他的安排下生活着,但自从京兆尹府的事件后,便变了许多,开始慢慢的不听话起来。对于自己这个儿子的变化,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按我们的意思?那你最后还说这么多的废话?怎么,起了惜才之心?”石世藩轻笑一声,阴沉着脸,挪动了一下瘸着的腿,他的脸很奇怪,斜阳光下,竟让人看得有些渗人。

  天残,残的不单单只有腿,还有一只眼。幼年时候便因为如此被父亲嫌弃,险些早年夭折,若非长大些之后显露出异于常人的聪慧,一步步助石家成为朝堂上最大的权臣,怕是如今的他活得还不如一只狗。

  如今他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得来的。

  “也罢,看在你为石家做了这么多的份上,不跟你计较这么多。”他随手甩出一只瓷瓶,接着说道:“若非蔡坤没事瞎逛,看到些不该看到的东西,我还真不舍得这么快就将你们扔出去,石家养了这么多的废物,也就你这个废物还算有点本事,把沧州治的有点意思。”

  瓷瓶在干草上滚了几圈,停在了蔡徐的身前。水墨画壁的瓷瓶此时在蔡徐的眼中竟有些死气。他缓缓拿起瓷瓶,惨笑一声,打开,倒出一颗乌黑的药丸,放在鼻前闻了闻,没有说话。

  “吃了吧,这件事早些了结,我们也好早些安心,你也不必继续在这提心吊胆。”石世藩转身朝着门外一瘸一拐的走去,只留下淡淡一句话,没有感情,似乎刚才做的一切是件寻常事一般。

  蔡徐看着手中的药丸,看了一眼远去的石世藩,接着看着无神回头望着自己的蔡坤,哭笑着闭上眼,慢慢将药丸放入嘴中。

  “滴答……”角落的蔡坤一脸的茫然,左眼缓缓流下一滴赤红色的泪……

  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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