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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皇太后将先皇的丹书铁劵挂在小公子胸口,历数皇帝的残暴行径,叫骂声足以惊天动地。禁军首领的大刀迟迟不能落下,将整座辇车牵回了深宫之中。皇太后护住小公子誓死不退一步,最后迫使皇帝下了一道诏令,命令小公子终身不得踏出汴陵一步,叶氏世代免除官爵,位同平民。

  被皇太后庇护的小公子得以在深宫中过上一段太平日子。每次深夜梦醒,他都要静坐到天明,对着更漏回想一遍叶府门前的惨状,直到小小年纪的他感觉到心里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足够让他能够不动声色地走出去应对老皇帝的各种刁难,才敛住心思继续白天里的课业。

  走出门时,他对跟随在身边的侍从说:“从今天起,叫我叶潜,不得称我为小公子。”

  六岁的叶潜自行更名,跟着卓太傅勤学苦练。他极为安静,微言而慎行,似乎只是宫廷里一抹不起眼的影子。可是皇帝并非忘记他的存在,就在皇太后寿辰之时,特意赶到场赐给他一杯甜酒。

  皇太后将酒杯拿在手里,看着皇帝说:“这孩子生得平庸无比,陛下都不愿意放过他么?李家血脉最后全系在这孩子身上,哀家不过给他一个平稳的日子而已,陛下还要赶尽杀绝么?哀家不同于陛下,极是害怕老天爷的报应,害怕群臣子民的指责,不如就让哀家代他饮下这杯酒,了结这些是非吧!”

  说完后,皇太后仰头饮下毒酒,蹒跚走到金座中,以决然不屈的姿势辞世。

  一场欢喜的寿宴最后惨淡收场。皇帝还要为难叶潜时,必有老臣冲出来阻挡,声声哭诉,泣血而下,迫使皇帝气急败坏地离开大殿。

  卓太傅奏请皇帝,将叶潜接出宫,放在身边教养。皇帝始终对李家这最后一点血脉不放心,勒令叶潜搬进原弘毅太子废宅里,要求他老老实实地呆着,不准出汴陵一步。

  破旧的太子府成为叶潜避难的第二个地方。

  院子里极安静,只有野草疯长。断壁残垣豁着乌漆漆的裂口,依稀可辨认出当年金粉修饰过的痕迹。藤蔓爬满了斑驳廊柱,与不知名的春花默然对望,偏生无法安抚偌大的废宅里唯一一个孩子的忧伤。

  叶潜变得沉默寡言,每日对着落日枯坐,半晌都不挪动下姿势。卓太傅从他身后看过去,只觉心酸。皇太后曾留下过懿旨,要卓太傅万事以小公子为重,在小公子身边安置替身,若是再遇上皇帝来刁难,即使送出一个个老臣的性命,也要保住小公子。这些吩咐,卓太傅都做到了,他甚至还找来民间的高手,替自己的儿子塑骨修脸,将儿子整治成小公子的样子,准备使用“掉包计”,拼着身死家灭的危险也要保证小公子日后衣食性命无忧。

  可是小公子每日无声无息地坐着,看着黑暗包围住了全身,没有一点警醒之意,倒像是了无生气的泥塑。

  一个心死的孩子,大抵就是如此。

  春日午后。

  充作替身的小小卓王孙被推进了院子。他回头看看脸容肃然的父亲,又看看木椅上坐着的背对着他的小公子,十分为难地揪了揪衣结。

  卓太傅轻声说:“去跟小公子请安。”

  小王孙脸上还缠着裹了药的布带,只露出一双黑黑的眼睛,细看,像是润了泉水的玉石。他一步一捱地走到木椅前,双手并拢站直了身子,鞠躬说道:“卓王孙拜见小公子。”

  叶潜不动也不应。

  小王孙默不作声站在叶潜座前,一直好奇地看着他,足足看了一盏茶时间。

  叶潜忍不住问:“你想干什么?”

  小王孙绞着衣结说:“我以后要长成你这个模样。”

  叶潜道:“是么?那你把布条取下来让我看看。”

  小王孙动手解开发顶的布条,刚解了一半,他就咝咝地吐气:“脸扯痛了,以后给你看吧。”

  “我现在就要看!”

  小王孙忍着泪水将整张药脸展现给叶潜看。叶潜也默不作声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道:“原来是真的。”

  真的会有一个孩子“长”得与他相似。

  小王孙抹去眼角的泪:“我每天这么痛都没有伤心过,你为什么要坐在这里伤心呢?”

  叶潜不答反问:“你多大年纪?”

  “比你小一年,六岁了。”

  “那你懂不了。”

  小王孙憋闷地站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说:“我可以离开吗?”

  “慢着。”叶潜站起身,绕着小王孙转了一圈,察觉到他的个头跟自己差不多高矮,心下变得不高兴,“你长成我这个模样,那我又该去做什么?”

  小王孙突然来了精神,抬头笑眯眯地说:“小公子要读书练武啊,以后长大了要保护好我们。”

  叶潜看见面前小孩一张红通通的沾满了药水的脸,嫌恶地撇过头,冷声冷气地说道:“仅是读书练武就行么?你想得太简单了。”

  小王孙犹豫一下,还是拉起了叶潜的袖子,轻声道:“当然不行啊,所以要你多加努力呢。爹爹说带我们去一个地方,就会让我们更好地理解诗书里的意思了。”

  春日野外黍苗青青,河水无声灌溉田地。农人们翻土耕种,散布在田垄间,甚至还有白发萧萧的老者在推犁。

  汴陵外城城墙垛口处,立着三道身影。

  卓太傅站在中间,将一左一右两个孩子推到身前,指着田野说道:“对于子民来说,土地是他们最亲厚的东西,他们扎根在此地,对外界动荡并不关心。河那边的白发老者,已经历经了小公子的祖爷爷、爷爷、父亲三个朝代,祖上原先也是王侯出身,后来沦落为庶人,子孙后代就要留在田里耕种。小公子你看,他们脸上并没有悲戚之色,锄地犁田时照样和乐融融,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已经懂得了,脚下土地至尊至贵,养育了万物生灵,比什么都要重要。小公子若是也学得他们,扎根在土里,隐没在民间活着,我相信小公子的眼界会变得宽广一些。”

  叶潜走到垛口前,仔细看着辽阔的田野。春耕的号子在远方响起,扑面而来的泥土香里,似乎还夹杂着小鸟的呢喃。他广开眼目看了一刻,看着远远近近繁劳的身影,第一次明白了天地为大的道理。

  卓太傅看着叶潜的眼神由暗淡转为明亮,知道自己的说辞已经打动了小公子的心。他在风中悠长一叹,说道:“小公子自小接受严苛的法家教导,对外事外物难有亲近之心,还以为事物法则本该就是如此。小公子不曾想到,除了能约束你言行的法令外,这世间还有极多敦厚可亲的东西,照样能开启你的灵智,让你领悟到不一样的道理。”

  叶潜默默想了一刻,回身对卓太傅躬身一拜:“多谢太傅教导,日后请太傅指正我的学识吧。”

  从田垄回归之后,叶潜、小王孙就跟着卓太傅潜心学习诗书礼仪、地理水利等各项知识。两位小公子结伴而行,亲身实践了许多东西,有田间耕种、水边捕捞、秋冬修缮、开春凿渠等。

  卓太傅看着两个孩童在短短五年间悟道、学艺且取得突飞猛进的效果后,才满意地点头,放任长成小小少年的两人外出游历。

  十一岁的卓王孙断断续续走访隐士学习茶道、棋艺。

  十二岁的叶潜在冬初接到皇帝圣旨,被流放到北疆一带考察地质。

  从弘毅太子那一代留下的家臣渐渐变老,围聚到叶潜身边,替他请来各方名师高人,指点他的武艺。

  叶潜从七岁练武,已经五年根基。修谬是老臣之首,捏过叶潜的骨骼后,最后下了定言:“潜公子的身子骨还是单薄了些,需要再加历练。单看耐寒耐冷这一点,就要多吃苦头。”

  修谬一语成谮。

  叶潜从十二岁起,就开始被皇帝以各种名目流放到外地,多数去探寻人迹罕至的偏远地方。最冷的北边是处天然冰川地带,叫做炼渊,他刚刚靠近雪原,险些被冻晕了过去。

  一只硕大的白熊从叶潜面前走过,厚厚的熊掌踏在冰面,后来竟然跑了起来,哧哧地溜向了远方。

  叶潜无端羡慕起这只自由自在的白熊王来。

  在雪原苦熬一月,叶潜根本不敢踏足到冰川里面去,仍旧得了一场大病,难以抵御那彻骨的寒冷。

  修谬买通猎户,请求他们每天驾车去雪原逛上一圈,若是遇见一名少年公子落难,一定要搭手帮上一把。

  叶潜首次的北疆之行就这样困顿地完成了。

  第二年起,修谬提出了循序渐进的应对法子。他要叶潜穿得单薄些,先去雪地适应冷气候,等身子硬朗了一些,再前进到雪原。平时就睡在冰水里冶炼身骨。

  叶潜通过这种虐身伤骨的方法克服了冷寒天气的不适反应,勉强捱过了第二年的北疆修行。

  第三年,十四岁的叶潜穿着一袭天青色的袍子,正站在雪地里磨练身骨时,突然遇见了一个奇特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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