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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刀老夫人的义父病亡不久,刀老夫人因心疾病危昏迷不醒那几天,皇帝有些心神不宁,在宫里思量许久,还是未去刀府。

  没两天,深夜传来了刀老夫人过去了的消息,宫人传进来,衣裳未脱,倚在床头闭眼假寐的皇帝当下就睁开了眼,撑着龙床坐了起来,跟闵公公说:“朕想去看她一眼。”

  张闵擦着眼泪,垂着身说:“诶。”

  去看吧,看最后一眼,这辈子的最后一眼。

  皇帝便去了。

  他深夜出宫,宫门在黑夜吱吱作响的声音让皇帝无波无绪许久的心一片悲凉,他坐在龙辇上,两手捧着御书房里养得最好的一盆迎春花,想起了初见她时那天她的模样。

  那样子,竟清晰如昨日初见,那日刀府客堂大窗边的迎春花,也如她的脸一样,在轻风中盈盈舒展着。

  他去时,刀府一片惨白,皇帝有些浑浑噩噩,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等到守国将军一句父亲让你去。

  皇帝其实有很久没见过她了。

  她晚年有了心疾后很少出来,她跟她的弟子们说我老了,陪你们走到现在也走不动了,以后你们自己要替自己担当着,皇帝听后,找了几个师兄弟们谈了话,自此,就无人再去惊忧她。

  这些年,他便是这样过来的。

  她想要看到的雄图,他展开给她看;她想要清静,他便给她清静;她不上朝不进宫,他两三年也见不了她一眼,她不想,他便不见,诸如种种,皆如她的意。

  皇帝来时,并不知道刀老将军会不会允他去见她。

  老将军晚年与她一道深居简出,朝中有大事宫宴要她出面的,他便一人代两人而来,说是她的意,皇帝也知道,这其实更是老将军的意思。

  他的心思,看出来的人没有几个,也从未有人挑明,但老将军在意,她便与他能不见就不见,后来更是一面都不出,那深情的人,对外人绝情起来,也再绝情不过。

  但皇帝这一生,得的绝情何止这一些,他也早波澜不惊,见与不见她,也早无所望,老将军如当年一般护她如掌中宝,皇帝其实是有点高兴的。

  她能高兴一辈子,他对她便了无遗憾。

  这些心思,皇帝一辈子都没跟人说过一句半字,便连跟在他身边几十年的张闵,他也未言道过一句——除了当年他母妃死时,问他对她心不心疼,舍不舍得时,他回了一句心疼,舍得。

  就是他父皇死那天,跟他说,你要是争,哪怕天下大乱,朕也不怪你,那英明一世的老君王跟他说这句话时,皇帝也只是冷眼看着老君王,脸色没变,眼波未动。

  老君王对他的迟来的宽容已撼动不了他丝毫,他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九皇子沉盈了,他人未死,但早把他的心葬在了地底下。

  他心如死水,以为对她这一辈子也是如此了,之前听她心疾不稳,也只是派了宫人去慰问,等到这几日,莫明心悸,他才知有关于她的昨日种种,他竟一样都没有忘。

  他进了环锋堂的内苑,进了他们的大屋,放在窗边的长桌还摆放着无数书册,窗边各色的花枝在夜风中轻舞不已,皇帝踌踷竟不能动,举起手中花盆,与坐在床边抱着人不放的老将军说:“可否能把这盆放上去?”

  老将军冷眼看过来,朝他颔首。

  皇帝走动手,把花放好,再走过来时,他朝老将军说:“先生还作画呢?”

  他看到了桌子上她那幅未完成的舞剑图,才画出了半个老将军的样子……

  老将军未作答,他闭着眼,老脸上旧去的泪痕又缓缓地添了两道新的。

  皇帝搬了椅子,坐到了他们的面前。

  她依在他的怀里,皇帝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洁白的手。

  那手还是修长如玉,跟当年也无甚差别,皇帝看着没动——她当年说,我可是要美一辈子的。

  她说得没错,她美了一辈子,连死了,也还是很美。

  她说得也没错,她这辈子最想的,就是好好跟她的大将军过一辈子,最后最好是死在他的怀里。

  真好,她都做到了。

  老将军没动,皇帝便看着她的手,也没动,直到老将军缓缓睁开眼,轻柔地转过她的脸来让他看,皇帝抬起眼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泪盈于眶。

  “唉……”皇帝看着她的脸,叹道:“先生还是很美。”

  刀老将军因此冷哼了一声,又抱住了她轻摇了两下。

  皇帝泪流满面,热泪烫得他那死水一般的心疼痛不已。

  原来他还是可以活着的,只是,那个唯一能让他感觉他还活着的人已经死了。

  皇帝闭上了眼,无声地流着泪。

  他是真心心悦她啊,他的先生,他从见她第一眼记到如今,可惜她从来不属于他。

  太可惜了。

  皇帝这一刻痛不欲生,不能自持。

  老将军抱着人垂着眼,也未发一语。

  俩人不再出声,直到远处远远传来卫国将军沙哑的声音,老将军说他可以走了的时候,皇帝才摸着椅臂站了起来,茫然地往门边走。

  走到门边,他回头,看着被人紧紧搂住了的她,再看向窗边那在轻风中似吟吟浅笑的迎春花,那花中,她的笑脸一如当年,他站了许久,许久,看着她不想别眼,直到守国将军来请让他走。

  都让他走,她从来都不属于他。

  **

  她走后没两天,老将军进了趟宫,跟他说,他会把他送的那盆花,种在他们的墓地边上,但要求他再立新后。

  皇帝跟他摇了头,老将军的剑因此放到了他的脖子上。

  末了,老将军回去了,隔了两天,他也死了,自刎于她身边。

  夫妻合葬。

  皇帝这时又想起当年有胆大包天心悦她的弟子问为何她不收他们时,她笑道的一句话,她说他性烈,眼睛里容不得半粒沙,我当然不会拿沙子刺他的眼。

  皇帝再想起这句话时,竟颤抖不已。

  他也一生没拿沙子刺她的眼,一次都没有,哪想,一盆花也留不下。

  等送走了她,烨王妃与烨王爷要回去之前来宫里,皇帝看着门,生怕她的小女儿带着那盆他送给她的花来。

  等到看到人手上无物,他才缓缓眨了下眼。

  此行都是烨王爷在说话,等他们告辞要走,皇帝颔首,只是在烨王妃起身后,他忍不住看向了她。

  烨王妃垂首不语往门边走,皇帝看着她的背影,都莫名有些想发笑,竟也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了起来。

  太可怜了,他竟然盼着她的小女儿给她带两句话给他,哪怕只是一句呢,哪怕只是一个字呢,也都好。

  她明明知道他有多心悦她,留半个字给他也好啊。

  他还要当一个她希望的明君,要当一辈子当到死呢,一个字都不给他,往后的那么多年,他要怎么熬?

  烨王妃走到了门口,皇帝的心也随着她的脚步慢慢死了下去。

  没有就没有吧,也无妨,大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早得不到的,现在得不到,也没有区别,也无所谓了。

  只是,当踏出门槛一只脚的烨王妃停住了脚步,皇帝发现他死下去的心又慢慢地,慢慢地扬了回来……

  等烨王妃回首,看向他,皇帝站了起来,走向了她。

  他知道他此刻肯定没有掩饰住他脸上的渴望。

  可是,她都走了,他再也无法知道有关于她的消息了,他只想从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口里听她说两句有关于他的话。

  烨王妃最终开了口,她说:“母亲在世时,曾跟我说,您是她教过的最出色的弟子……”

  皇帝因此微笑了起来,轻言道:“她未亲口与我说过。”

  烨王妃也微笑着,眼睛里有泪,她说:“母亲也说,您也是她最可怜的弟子……”

  皇帝笑着流了下泪。

  “她道芸芸中自有定数,这人世亏欠于您的,早晚会还给您的。”烨王妃说着也是泣不成声,“她早几年跟我说起您时,让我往后如果有机会,替她与我父亲还有我兄妹二人给您道一句多谢,多谢您护我们一家周全,安宁。”

  皇帝因此抬头大笑了起来,泪流不止。

  原来她知道,她都知道。

  如此,再好不过了。

  “可是,母亲也说,如若能不说,这句话就别说给您听,她希望的是您跟身边人执手相老,而不是,而不是……”

  “朕知道,朕知道。”皇帝笑着低下了头,扶了起行礼的烨王妃,亲手把她交到了旁边烨王爷的手里,告诫他:“好好待他。”

  他只要活着一日,就会护着她的儿女们,她的刀府一日。

  她想护着的,他都会护着。

  先生啊,此情如流水,未有穷尽时。

  您岂是我想忘能忘的,沉盈此生只得您一人,一如初心相待。

  **

  庆和十三年。

  整整六年过去了。

  在庆和十三年夏,林大娘终于收到了刀家那小郎君要来娶她的消息。

  她欣喜若狂,收到信的当天,就开始满府找管事,商量怎么给她的送亲之路壮大声势。

  这事,不说弄得举世皆知,至少也得全怅州知道,她终于要嫁了。

  现在民间为她的出嫁刀家,压赔率都失衡了。

  她可是顶着重重压力,在自己身上压了不少钱的,不嫁会输得的很惨的,现在都是一比千的赌率了,输了要赔很多钱的。

  而且不嫁太亏了,她都借给刀家那么多东西了。

  尽管刀家这些年推迟了两次婚约,迟迟不娶她,看样子还打算退她的婚,这次娶她也是因为刀小将军要翘辫子啦,他在大战当中重伤昏迷不醒,抬回京城都没醒过来,算命先生掐指一算说冲喜才能好,这才说要娶她过去冲喜的。

  但林大娘做人太乐观了,这没事,就是有事也没事,她不介意当寡妇。

  刀家大爷的二公子不还活着吗?

  对,她还可以找他要帐的。

  刀大爷家的二公子不行,这些年没少使唤他们林家的刀老太爷能装聋作哑吗?

  只要刀家有个活口能还就行啊,她一点也不介意找谁还。

  对于嫁过去可能得当寡妇这事,说起来她还真是充满了期待。这事简直就是太好了,太美妙了,天助她也,她完全可以转道去东北当地主婆啊。

  坐拥良田万的地主婆,想想她都激动得睡不着觉。

  终于要嫁了,林大娘成天激动不已,她是真的激动,她家小丫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好吗?

  再不嫁,她都要换人生合作伙伴了。胖弟为了把她留下来,已经都开始往民间搜刮俊秀小郎君,努力向她推销上门女婿的种种好处了。

  她不是看不上上门女婿,而是弟弟已经大了,带着他在跟前养了他这么多年,太辛苦啦,再养几年,他们胖爹没给她留那么多养弟弟的工资啊。

  所以无论林怀桂怎么激动地为了让姐姐留下来,下了他再给她多拨两分嫁妆娶上门女婿的保证,林大娘都没答应。

  她说:“多给一半,我就答应。”

  林怀桂的脸胀得更红了。

  姐姐在东北已经有很多田了,现在东北最大的地主是她啊。

  他在怅州才排第四。

  很努力才比爹爹在的时候进一名。

  怀桂脸红红的,耳朵红红的,说不过姐姐的他垂头丧气地走了。

  现在金钱都打动不了这个女人的心了。

  果然家里养女儿就是苦,一不小心,别人还没怎么地,她自己就要跑,拦都拦不住。

  林大娘要嫁,莫说京城刀府那边高兴的没几个,怅州这边,包括林府,高兴的除了她跟她的丫鬟们外,也没谁了。

  林夫人自从知道她要嫁,天天看着天空发呆。

  桂姨娘知道她要嫁,天天抹眼泪。

  别的留下来没出府的姨娘知道她要嫁,也是天天在路上假装跌倒,回头就着下人来报告,自己年老体衰,需要人照顾,不被抛弃。

  但林大娘全都当没看见。

  她这都要满二十岁了,一满,就真的要跟陌生的上门女婿再重新摸索你懂我,我懂你,你好我也好的人生过程了。再来一次,她也没个十来岁的年纪跟人磨,她的青春发育期早被那个刀小郎糟蹋完啦,再没第二个闲功夫发育期让猪拱了。

  她现在这年纪,可是要做大事了的女人,例如怎么当一个壬朝最大的地主婆。

  林大娘觉得在这方面,她还是需要很多方面的学习的。

  她对未来充满了雄心壮志,自此知道可以当寡妇,她地主婆的熊熊烈火就被燃烧了起来,现在烧得好旺好旺,旺得她面容发光,走路自行带风。

  众人都当她是终于有人娶她喜的,府里的人都唉声叹气,大娘子终于要走了,他们心里也是苦。

  大娘子再残暴不堪,把他们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但她发的福利也好啊,至少给他们的月银是别人家的五倍十倍不止,他们愿意在她的残暴统治之下再多干几年啊。

  现在要走了,他们心里真的苦。

  要说刀府,那也是个是非窝。

  这也是林大娘觉得她嫁过去当寡妇很不错的原因。

  刀家乱成这样,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刀大爷这个人,这辈子估计干的最好的两件事,一是生成了刀老太爷的嫡长子,二是生了一个比他不知道优秀到哪去的嫡长子。

  但他本人是真的很成问题的。

  刀府有儿郎十四岁就入战场的传承,刀大爷身为嫡长子,更是首当其冲,当年他去打仗,在战场上当了逃兵。这当了逃兵就算了,掩掩就过去了。老太爷还把他两个还不到十四岁的亲弟弟送去帮他,所以那几年他的战功都是两个亲弟弟替他打拼出来的,这本来还不成问题,兄有事弟劳其服,光这样,刀二爷三爷也不会拿一生跟他对着干,就是后来出问题了。有一年这两兄弟背水一战,就为了给大哥拼能承帅印的战功,这大哥见势不妙,又逃了。

  估计刀二爷刀三爷是拼了命,才死里逃生。就是这样,刀老太爷也还是偏心,刀大爷一回来就给刀大爷说了李家的嫡女,把帅印给了他,还护着刀二爷刀三爷联手起来的联杀,让刀李氏生下了嫡长孙。

  这心也是偏得没边了。

  所以说,刀二爷刀三爷就是拼着把刀府斗没了,也要把大爷一家拉下水的恨意,老实说林大娘还挺明白的。

  要是有人这么对她,她也不能躺倒白认倒霉啊。

  但现在她的这个倒霉,她得认了,谁叫她爹当年看走了眼,没打听清楚就下错了棋呢。

  好就好在,老天还是爱她的,刀藏锋要是死了,她可以当寡妇,找个借口去了东北,到时候她就是壬朝有名有号的地主婆了!

  她也会紧随她胖爹胖弟的脚步,送粮,多多的粮牢牢抱紧皇帝这根大腿的!

  他们林家人什么都不多,就是粮多!钱多!

  这厢,就在林大娘嫁妆等都备好,拆掉挂在她手上腿上哭的姨娘们等挂件,就要上船即将上路出嫁之时,她还是没收到乌骨叔给她的回信。

  林大娘想从他的嘴里知道刀藏锋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但乌骨叔这个大骗子不说。这些年他一直都是随着刀藏锋在那打打,这打打,那也打打这也打打的,人也是随着抬回来的刀藏锋回京城的,林府的人说他看起来还挺好,自从他到京找到了林府这个组织,还天天跟他们挑着刺要吃南方的肉,不吃北方的,嫌北方的腥。

  林大娘心想,这是她熟悉的那个骨头叔叔啊。

  但她都要嫁给快要死的人了,她骨头叔叔都不吭个声,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说好的要保护她一辈子呢?

  不回来就算了,打个小报告都不打。

  大骗子。

  但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你要怎么办?

  还是算了。

  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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