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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只影向谁去-11


  坐在阳光明媚的小院子里,何灵和老太太安静地喝了一小壶茶。

  老太太其实还是耳聪目明的,只是脸上、眼中的沧桑和悲伤感让人觉得她的生命随时都会消散掉,她浑身也散发出一种行将就木的死亡气息,这种气息让何灵觉得很害怕。

  也许很久没有人陪老太太好好喝茶聊天了,老太太并不着急问何灵有关齐航的事,反而让何灵看她院子里那一株初开的小花。

  老太太眼睛紧盯着那一株初开的小花,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何灵,“姑娘,你看看这株小花,美吗?其实这花儿跟人也一样,盛开之时,多令人陶醉啊。她芬芳而艳丽,就像二八年华的姑娘一样招人喜爱。”

  何灵知道她内心还是不愿意接受齐航跟李文远私奔落到如此下场,即使这么多年齐航早已离世,她依然不愿意接受这段往事。

  也许在这个倔强的母亲心中,自己的孩子还是当年那娇俏天真的模样,还是依赖在父母身边小棉袄。

  何灵想了许久才接话,“谢阿姨,这花儿芬芳艳丽的样子,谁都喜爱的。不过,我还喜欢她等待开放时蛰伏的姿态和绚烂过后破败的模样。我喜欢一株花所有的模样,不管是等待开放时的毫不起眼,还是盛开时满城飘香,或者是惨败时的凋零之色。可能是我没有经历过生命的全部过程,我觉得完整的生命就很好,本身就很有吸引力。”

  谢老太太没有回头看何灵,轻轻叹了口气,“能完整地看到一株花的全部生命历程,那自然是最好的。”

  盯着眼前的那一株花看了许久,谢老太太开始跟何灵拉家常,“姑娘,你姓什么叫什么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呢?”

  何灵很乖巧,“谢阿姨,我姓周,叫周宇。我家不住在这里,所以你以前从来没见过我啊。如果谢阿姨不觉得我烦的话,以后我可以经常来看看你不?”

  其实何灵的话,根本就没有回答谢遇安真正想问的,但是谢遇安在经历了丧女和丧夫之痛后,人生暮年,已经不是很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了。

  “小周姑娘,我看你模样生得很好的,说话也这么讨人喜欢,你这么乖,我哪里会烦你呢?有你这样的小姑娘能陪着我,那是我的福气啊。如果你有空,你天天来找我都可以,哪里会烦你啊。”

  “小周姑娘,你觉得我们今天这个茶怎么样?我一个人的话,是不会喝茶的,喝着没意思。你要是能天天来陪我喝茶,那我喝茶就有意思了。”

  “小周姑娘,你看看那边,对,墙角那一溜的小花骨朵,看到了吧。小丫头眼睛还没我的好使呢,你看,她们都快开花了,如果你下周来的话呢,刚好可以赶上她们开花了。我跟你说啊,我这个院子里,一年四季都有花,我就想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这样绚烂的生命力。”

  “小周姑娘,你做什么工作的啊?你忙不忙?如果不忙的话,你几天可以来看我一次啊?”

  ......

  何灵忽然明白了,谢老太太其实什么都知道,她自然是知道何灵来,是想谈论有关齐航的事。只是,她的女儿早已离世,就算知道些其他事,她的女儿依然不能复生。对于人生暮年的她来说,女儿始终已经惨死他乡。知道或不知道她生前的事,对于她来说,没有区别了。

  以前老伴还在的时候,或许还有个人说说话,还想追问一下女儿的事。

  如今她形单影只的一个人苟活在这世上,齐航过去的种种,又能如何?留给她的始终是老来丧女的伤痛,不如不提。

  何灵也跟着老太太一起盯着眼前的那一株花,心思却飘远了,自己一直强压着的情绪,慢慢又涌上心头。

  父亲......父亲就这么突然离世了。太突然了,自己在灵魂驿站都无法接受,那么身在医院现场的母亲呢?她又是如何的心痛啊。

  何灵看着谢老太太,老伴和女儿都已经离世,人生剩下的不过就是数着日子过。

  所以她的身上没有任何的生机,没有任何的挣扎,她的心已经死掉了。

  远远的都能感觉到谢老太太身上的死亡气息,这种死亡不是身体机能上的退化,而是一股气息,一股求死的气息。

  母亲呢?

  自己的母亲会是怎样?

  何灵闭上眼睛,想起在杏花姑娘那里看到的情景。

  父亲突然离世,母亲一定备受打击的。唯一能支撑她不倒下的,也许就是还在昏迷中的自己。

  母亲一定还存在自己有一天能够醒转的希望,所以她要坚持下去。

  苏致远呢?

  何灵心痛难当,她不愿意去想有关苏致远的事。

  如果医院的医生和母亲都无法唤醒自己,如果再有什么意外发生,自己肉身突然死亡......

  何灵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自己的生命到底意味着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觉得生命的沉重。

  看到谢老太太,何灵很清楚,如果自己肉身死亡,那么母亲......一定不会独活了。

  她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一生的爱侣已经走了,如果唯一的爱女再死亡,母亲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了。

  自己的生命,不单单只是自己的,还是母亲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了。

  何灵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谢老太太跟母亲很相似,如果自己不努力一点争取早日回到肉身,谢老太太的今天,或许就是母亲的明天。

  谢老太太没有看何灵,但是她能感觉到何灵的情绪,指着稍远一点的那棵树,“小周姑娘,你看那棵树,你走过去看嘛,以前我们一家三口曾经在树上刻了几个字的呢,‘我们三’。齐航爸爸刻的‘我’字,我刻的‘们’字,齐航那时候还小,只会写‘三’字。所以我们刻的是‘我们三’,你过去看看还能不能找到?”

  何灵依言走到树下,围着树转了一圈。这棵树有些年岁了,想一想也是,齐航还只会写‘三’字,那必定是几十年前了。

  几十年前刻的字,现在哪里还能看得出来刻了些什么,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斑驳的树皮。

  何灵绕着树转了一圈又一圈,不明白谢老太太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要让她去找一个根本不可能在的字痕。

  何灵忽然想起母亲以前总念叨的一句话,“咱们家灵儿啊,长得多乖巧可爱的。可是,你看看她的额角,对,左边额角,头发里,是不是有个疤痕?那时候我不会带孩子,灵儿那么乖巧的孩子,我都能让她摔了,那一跤摔得好狠啊,灵儿的左边额角当时就破了一块皮肉。灵儿哭得那个惨啊,血流得脸都糊成了红色了。那么小小的人儿,我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好在是左边额角,头发能挡住啊,不然咱家灵儿破相了,那我可罪过大了。”

  何灵撩了一把头发,依着记忆去摸母亲说的那块伤疤。

  其实,小孩子摔跤很正常的。那次摔倒了送到医院,医生连针都没有缝,哪里会有多么严重呢?小孩子长得又快,很快就看不出痕迹了。

  以前何灵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总是念叨这个完全没有伤疤,现在谢老太太让她去找那个根本看不出来的字痕,何灵明白了。

  自己额角根本不存在的伤疤,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母亲的心上。

  从小到大,何灵的一病一痛,母亲都深深地记在脑子里。更何况这种摔了一跤,血糊满脸的事,母亲一定会记一生一世的。

  这棵树上齐航一家三口刻的“我们三”,其实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但是这三个字,却刻在了谢老太太的心上。

  何灵蹲在树下,轻声地哭了出来。

  刘青青的梦境里,自己也做了母亲,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能够了解一个母亲的心。

  但是,自己在那个梦境中到底是跳跃着成长的,没有完全理解一个母亲对孩子的这种深沉的爱。

  现在,何灵慢慢理解了这种锥心之痛。

  当母亲,真的不只是把孩子养活养大,更重要的是付出一辈子的心血。

  何灵明白了“呕心沥血”、“含辛茹苦”的含义。

  何灵蹲在树下哭了好一会儿,慢慢地走回谢老太太身边坐下。

  茶早已经凉了,但是两个人根本就没有喝茶的心思。

  何灵原本是打算找谢老太太调查齐航的一些事,但是现在愁苦的情绪完全笼罩着她,她也沉默着不想说话了。

  谢老太太声音里波澜不惊,“小周姑娘,待会儿咱们一起吃个晚饭。要不,你今天就在这里住一晚吧?我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了。”

  何灵不由自主地点头了,她从谢老太太身上,看到了绝望无助的母亲,她不忍心拒绝一个没有任何希望的老人。

  一个下午,何灵都没有跟谢老太太提齐航的事,谢老太太也没有主动问何灵到底知道齐航些什么事。

  两个人就好像母女一样,有一句没一句地拉拉家常,看看院子里的小花小草,说一说喜欢的茶和家具。

  何灵还在齐航的钢琴上弹奏了一曲最简单的《小星星》,这是齐航第一次考级回来,她特意给父母表演的。

  何灵一边心痛难当,一边跟谢老太太像母女一样相处。

  大概两人都把对方当成了心中的亲人,何灵把谢老太太当成了未来自己的母亲,谢老太太把何灵当成了尚未离家私奔的齐航。

  晚饭的时候,谢老太太特意嘱托燕姐做了红烧狮子头、鸭血粉丝汤、糯米蒸排骨。

  谢老太太没有问何灵喜不喜欢吃红烧狮子头、鸭血粉丝汤、糯米蒸排骨,这不是招呼客人的方式,这几个菜一定是齐航爱吃的了。

  何灵还知道了燕姐虽然管谢老太太叫“姑姑”,但其实两人没有关系,只是齐家远方亲戚给谢老太太找的一个还算称心的保姆。

  吃饭的时候,谢老太太颤巍巍地给何灵夹了一个硕大的狮子头、一块糯米蒸排骨,盛了一碗鸭血粉丝汤。

  何灵在家是不吃狮子头的,她不喜欢这种肉多的菜。周宇也不爱吃,她要减肥要漂亮。

  可是,谢老太太给她布的菜,她默默地埋头吃下了。

  何灵知道自己不是客人,在这个时刻,谢老太太把她当成了齐航。

  何灵是在完成一个绝望的母亲最后的念想,假装自己的女儿回来了。

  谢老太太微笑着看何灵把自己夹的菜都吃完了,“小泥鳅,今天的菜是不是很好吃啊?就知道你爱吃肉,今天准许你多吃一点,不过蔬菜也是要吃的啊。”

  何灵埋头吃狮子头,听到这话赶紧点头,“小泥鳅”一定是齐航的乳名了,谢老太太果然是把何灵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一滴眼泪掉进了碗里,又一滴眼泪掉进了碗里。

  流着泪吃完了晚饭,谢老太太拉着何灵的手,坐到了沙发上。

  电视里随便放着一个节目,反正两个人也只是听个响声,不会真正去看电视的。

  谢老太太搬出了好多相册,齐航的相册,一家三口的相册。

  “小泥鳅啊,妈妈最喜欢就是这个时候了。来,陪妈妈说会儿话。”

  从众多相册中翻了翻,拿起齐航小时候的那本相册,“小泥鳅啊,我们叫你小泥鳅那可真是叫错了。早知道你跟泥鳅一样又滑不溜丢又不听话,就该叫你小棉袄的。”

  指着一张泛黄的大肚照,照片应该是谢老太太怀齐航的时候拍的。

  谢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真是个温柔知性的美女,对腹中孩儿的期待让她满身都是母性的光辉,“这张照片,是你第一次胎动的时候拍的。那时候我们不知道你是儿子还是女儿,蓝色和粉色衣服都准备了的。但是就你踢我的那脚劲,我和你爸都觉得肯定是个儿子了,不然不至于这样调皮的。谁知道,调皮是真调皮,不是儿子也调皮。”

  又翻到另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谢遇安的肚子已经非常大了,可能是临产之前拍的。

  “来,小泥鳅,这张照片呢,是快生之前拍的。你看看我脸上,是不是愁容满面?当时去医院检查,说你情况不是很好,说是什么脐带绕颈了?我都快愁死了,你倒好,还在我肚子里划船呢。一会儿划到左边,一会儿划到右边的。在肚子里就是个不老实的,生下来果然就不老实啊。”

  翻得几页大肚照,终于看到了齐航刚生下来的样子,谢老太太声音里有嫌弃,“你说我和你爸爸都长得相貌堂堂、俊俏可人,你看看你怎么长的?丑得像只红皮猴子,一点都不像我们啊。我跟你爸都怀疑医院是不是抱错了孩子,我们怎么可能生下这种小猴子?”

  何灵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虽然小时候丑,但是养着养着就好看了的,幸亏没扔掉吧?”

  谢老太太白了何灵一眼,“那是因为已经养了一段时间了,就算养只小猫小狗,也舍不得了吧?还扔掉呢?我要像你这么没良心,你还能活到今天?”

  说到“活到今天”,谢老太太的手忽然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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