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迷途 第七十一章
二十余个小时过去了，狼群兀自留恋不去。
李晓倚靠在树上，疲倦已极，倚靠高处，狼群虽然不能近身，但他的身体长时间一动不动的僵持，也已经达到极限，上下眼皮直打架，困意如潮水般一波一波的扑打脑海。哈维和特鲁兹的状况也差不多，李晓数天没有合眼，他们哪里又何尝睡过？可是双方都怕睡着了会遭到对方的毒手，所以谁也不敢先睡，死死撑住。二人的枪口始终有意无意的对着李晓寻找机会，而李晓干脆把手榴弹用胶布固定在树干上，用绳索一头绑住保险，一头绑在自己身上，万一自己受袭掉下树去，树上另外两个也跑不了。
被狼群围着倒是小事，凭着随身携带的补给和树枝、地上的残雪，三个人谁都有把握在树上呆上一个月，狼群迟早会因饥饿而退却。但事先谁也没想到的是，三人之间竟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如果任由这种微妙的平衡持续下去，那么不用三天，最多再过一天，总有一方会因支持不住而拼死一搏。哈维一方有两个人，本可以轮换着休息，这样主动权就可牢牢掌握在手里，但在这个生死关头，哈维不信任特鲁兹，自己倒头大睡却把生命交到一个脑袋里少根筋的蠢蛋手里，这种事哈维决不干，现在，拼的就是意志。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李晓的眼睛始终在睁着，哈维的意志也不由一点一点的在减少。
李晓终于抽完了最后一根烟，失望的把空烟壳扔掉，哈维瞅见心中怦然一动，掏出自己的烟递了过去。李晓瞄了他一眼，摇头拒绝了，这个时候，还是小心点好。哈维的这包烟里还真是参杂了麻醉剂，见李晓不上当，哈哈一笑，道：“李，你真是一个狡猾的对手。不过，如果我们再这样相互提防下去，那么不等狼群退走，我们自己就会先垮掉。”经过自我介绍，哈维现在至少弄清了对手的真实姓名。
李晓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道：“哦，你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吗？”
“No，”哈维道：“现在的平衡是我们所需要的，一旦打破这个平衡，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是吗？这就是人类，已经完全丧失信用度的人类，或许，在某些方面，我们还不如动物。”
“信用，无论任何时候，都是对等的，”李晓缓缓的道：“没有单方面的信用。哈维，你认为我们之间可能产生信用吗？”
哈维苦笑道：“你真的很坦白，不但是一个狡猾的对手，还是一个坦诚的对手，如果可以，我宁愿和你这样的人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
李晓眯起了眼睛，冷冷的道：“我们永远不会成为朋友，我不会和为了钱而出卖灵魂的人做朋友。”
“哈哈！”哈维大笑，李晓的话似乎刺痛了他的某根神经，神情有些激动，高声道：“我再次提醒你，请注意你的言辞。不错，我们现在是在为了钱而杀人，那么你呢？请问你杀人的动机是什么？是不是每一次都真的那么问心无愧？别告诉我你是头一次杀人，我从你的手法中看的出来，你杀人的经验异常丰富，我可以拿我的生命来打赌，你这个退役士兵在退役之前一定从事的是秘密工作。”
李晓神色冷漠，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很骄傲，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了钱而杀人和为了国家给你的勋章去杀人，这中间又有什么不同？美军为了石油而攻陷伊拉克，英军为了土地而镇压共和军的独立运动，那些在屠杀中杀人杀的最多的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因此而获得了国家赐予的勋章，那么你告诉我，他们又比我们高尚到哪里去？难道区别仅仅就是因为他佩戴的是一个拥有联合国合法席位国家的勋章？如果以此类推，一旦北爱尔兰民族独立的事实得到了全世界的承认，我们身上佩戴的勋章是不是就可以完全抹去今天的罪行？”
哈维手舞足蹈，口沫横飞，激动万分。
“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崛起总是伴着血液的流淌和生命的消失，这是必然的代价，谁也不能例外。只是很可惜，这个世界只承认胜利者，失败者被剥夺了说话的权力，所以我们只能被称为恐怖份子，而佩戴胜利者荣誉勋章的则被称为英雄，虽然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李晓打断了他的演说，道：“我不想和你探讨人生，我只想告诉你，士兵和恐怖份子两者之间最主要的区别就是一个只针对军事和政治目标，而另一个则还针对平民。你不用把自己描述的多么伟大，那些死去的无辜平民已经证实了你们的丑陋。”
哈维大声争辩道：“行了，别拿你那套可笑的战争理论来和我辩论，我们是在屠杀平民，那又怎么样？哪一次战争死伤最多的不是平民，难道那些平民都是被战败者屠杀的？可为什么就没有人来审判战胜者？不管怎样你都不能否认，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弱肉强食才是生存的法则，既然规则如此，那我们只有用枪和炮来证实我们的存在，用鲜血和生命来争取民族的独立，共和军万岁！自由万岁！”
他突然纵声而呼，李晓吓了一跳，见特鲁兹也是热血沸腾，高声呐喊，心里又是惊骇，又是好笑，忖道：“一个人的脑筋能被洗成这副模样，看来共和军的政治思想工作也是实实在在的做到家了。不过你们喊你们的，我可没这个精神来欣赏。”
喊声未歇，忽听“哒哒哒”一阵枪响震彻山谷，不一会儿，通讯器里传来甘露和尼克兴奋的大叫：“李（晓），我看见了，救援队来了！我们得救了！”
随着枪声越来越密集，一直隐伏在四周的狼群一个个从草丛中直起身子，不安的骚动起来，随着一声长啸，狼群如潮水般向山谷的深处退却。哈维脸色骤变，手指扳动，突然对李晓开火，三人间的平衡终于被救援队的忽然赶到而打破了，现在哈维想要逃走，就必须先制服眼前的李晓。
李晓一直在盯着二人的一举一动，见哈维目露凶光，便知不妙，翻身向树下跳去。子弹落空了，树干上只剩下一个被拔了保险的手榴弹，哈维、特鲁兹哪敢有片刻停留，扔了笨重的自动步枪，同时也跳了下去。“轰”的一声巨响在耳旁炸开，近十米的高度，再加上手榴弹的冲击波，三个人着地动作都很难看，一下子摔的够呛，好在狼群已经散去，不然这时扑上来，三人只有束手待毙。
李晓跳的最早，受到的冲击波相应也小一点，反应过来也最快，见身边的特鲁兹想去捡摔到一边的步枪，他的手枪也不知摔到哪去了，也来不及去找，顾不得胸中气血正翻涌的难受，单膝跪地，反腿就是一击侧踢，正扫在特鲁兹的头上。特鲁兹嘴角一缕鲜血标了出来，向一旁摔了出去。李晓爬了起来，正打算跟上再补一脚，先彻底解决一个，咽喉突然一紧，已被人从身后紧紧箍住。
这招背身擒拿是标准的接敌动作，一般军人都练过，差别不过是熟练度和力度而已，通常一旦被高手占了先机，被拿者都很难逃生。李晓一只手用力扳着这只手臂，背部倚靠着对方，还不等他施力用劲，一只手伸过脑后，抓住哈维的头发，“嘿”的一声，腰背一起发力，一个背包把他甩过身前。
哈维直甩的筋骨欲裂，一只手腕又被李晓死死擒住，眼见一记铁拳又朝太阳穴直落而下，正准备生受，却听“啊——”的一声嘶吼在头上响起，见特鲁兹就像头发了疯似的斗牛般冲了过来，也不讲究什么招式，硬生生把李晓撞到一边，救了他一命。他喘了一口气，先抢过去把枪捡了回来，回头一看，特鲁兹和李晓已经不叫打架，而是一个在练拳，一个在当靶子。特鲁兹个头有一米九几，身高体重，块头极大，相形之下李晓就显得要瘦小的多，但二人的搏斗技巧显然不是一个档次的，特鲁兹空有一身蛮力，却拳拳落空，相持没多久，就被李晓灵活的拳术打的晕头转向找不到北。
见到特鲁兹狼狈的模样，哈维已经绝了上前帮忙的念头，举枪瞄准，但二人晃来晃去，一下子想找到准头还不容易。耳旁只听“阿晓——”“李——”的呼喊声愈来愈近，眼角扫处，一群人影正向这边奔来，他不敢再迟疑，立刻扣动了扳机。
火光一闪，弹壳跳出，一发子弹旋转着飞出了枪膛，划破空气，先钻入了特鲁兹的背部，接着又从胸前破体而出，然后翻滚着冲入李晓的胸膛。
雪地上洒下一蓬鲜血，两个人同时倒了下去。
“你……你打伤了我，为什么要开枪？”特鲁兹捂着胸口愤怒的问哈维。
哈维把步枪递给他，从地上捡起手枪对准李晓的脑袋，挟着李晓站了起来，道：“我们没时间了，现在需要一个人质，快站起来，我们还有机会。”
在这个时候，特鲁兹也不好再说什么，嘴里咒骂着爬了起来，配合着哈维一起把枪口对准李晓，鲜血滴滴答答的从胸前后背流了下来。
“阿晓！”林宛儿见李晓受伤，情切之下，便欲冲上来，身边的军人忙把她拦住。
“小心，他们真正想杀的人是你！”李晓大喝。
经历了百转千回，哈维总算是亲眼见到了目标人物，可惜却被一群军人挡在身后，根本没机会下手，现在别说是完成任务，更重要的是盘算着怎么才能在军队的眼皮低下溜走。
“前面的人听着，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现在命令你们马上放开人质，我将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并保证你们只会受到法庭的公正判罚。”一名上尉军官喝道。
“军官先生，现在请你命令你的手下让开，我是外国人，我想中国的法律和生活习惯并不适应我。”哈维警惕的缩在李晓身后，尽量把要害挡住，眼睛四下乱扫，生怕周围附近隐藏了狙击手。他不肯抛弃特鲁兹，也有这一部分原因，两个人拿枪对着人质总比一个人拿枪对着人质保险系数更大一点，这样指挥员如果没把握，一般就不敢下令开枪。
二人胁持着李晓向外闯去，围在四周的士兵没有得到命令不敢让开位置，哈维厉声道：“上尉，难道你就打算眼睁睁的看着人质流血而死？要知道，你浪费的是人质的生命。”
上尉迟疑了一下，道：“放开他，他受伤了，需要立刻救治，我来当你的人质。”
哈维惊异不已，心道：“这难道就是中国军人的风范？李是这样，这个年轻的上尉也同样无惧死亡，简直不可思议。”心中震撼，嘴里道：“不，上尉，我不会同意这样的交换，一个受伤无力反抗的人质更符合我的利益。而且，我希望你的决断尽量快一点，一个人的鲜血是有限的。”
“上尉，请你无论如何不要伤害人质！”林宛儿和甘露在后面焦急的喊叫着。
上尉军官只是略一犹豫，还是挥手示意让开了一条路，哈维拖着李晓向一处陡峭的山头爬去。千辛万苦的爬到顶峰，顶峰的一侧是悬崖峭壁，直立千仞，特鲁兹探头看了一眼，他失血已久，只觉胸慌气短，头晕眼花，一屁股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道：“哈维，没路了，怎么办？”
哈维回头看了一眼围上来的士兵，低头对特鲁兹道：“特鲁兹，上帝会保佑你，你是一个真正的自由主义战士。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我们有一天还会见面。”
特鲁兹莫名其妙，还没完全领会哈维话中的含义，却见哈维把背包反过来系在身上，反手从背包头上拉开一道拉链，接着纵身向悬崖下跳去。
“哈维，你疯了吗？”
特鲁兹扑倒悬崖边探头望去，令他目瞪口呆的是，只见一朵迷你的小型降落伞在悬崖下冉冉飘动，一个口口声声为了民族独立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好汉在关键时刻就这么抛弃同伴跑了？！
特鲁兹失魂落魄的回过了头，猛然间却突见十余把步枪同时顶在他的胸口，十几个嗓门一起如同炸雷般吼道：“举起手来！”
特鲁兹吓了浑身一抖，忙不迭的扔了枪，高举双手，叫道：“我投降！我愿意转做污点证人！哦，我还需要医生，你们看，我流了大量的血。”
李晓在林宛儿和甘露的搀扶下走到悬崖边，看看脚下越飘越远的降落伞，又看看垂头丧气的特鲁兹，突然放声大笑。
哈维顺利的降落在地面，得意洋洋，这个夹层的降落伞是他的秘密武器，谁也没有透露，没想到在紧急关头终究是靠它救了一命。只不过自己这次临阵脱逃，为避免组织的追杀，以后就只有隐姓埋名的渡过一生了，好在凭自己的身手，走到哪里也不愁没饭吃。
在山谷里穿行了两天，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皱着眉拔出手枪，忽然间转过身去，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只见身后一头白色的雪狼傲然而立，绿莹莹的眼球眨也不眨的盯着他，而他的周围，出现的是这样越来越多的绿色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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