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理解之人

　　“大家都是伤心人，我还是陪陪你吧！”

　　褚滔再次迷糊了：千红是大河的亲密恋人，却是他的死对头。虽然大家互相看不上对方，但是对于千红的了解，褚滔跟大河几乎是一样多的。他知道她的直率、积极、乐观、勇敢，大河因此被她打动，他却因此恨这个人。

　　他恨这世界上存在比他更有幸福感的人。以前遇上这样的人他总是摆出褚家大少爷的架子，高傲地把钞票一把一把地往对方脸上扔，一直扔到对方晕头转向、自卑自践为止。只有金钱的力量压下了对方高扬的头颅，他才会感到身心舒畅。

　　从前，那些人不是一败涂地，就是自知不敌、退避三舍，现在这个千红却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搅得褚大少火大难消。

　　今天，她如此坦率而真诚地说“大家都是伤心人”时，他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这位整天阳光灿烂的粗神经也会是个伤心人？

　　千红读懂了他的眼神，深深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我曾经也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人，没有谁能够理解我，每个人都比我强，他们毫无顾忌地笑话我、嫌弃我，有时候真想躲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一辈子不用见其他人；有时候也想干脆拿把刀把他们统统砍死，从此天下清静，再没有人会嘲笑我了。”

　　褚滔沉默不语，像头潜伏的野兽缓缓吸着气，脊梁因此微微耸动。

　　“就像你觉得我是个男人婆一样，很多人都这么说过。”千红用一种仿佛轻描淡写的口吻讲述埋藏在自己心底深处的故事，“他们不仅说，而且还嘲笑我、奚落我，甚至合伙欺负我，其歹毒程度比你更加厉害。那个时候，我很小很小，受了委屈不敢告诉老师和爸妈。他们骂我的话我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后来长大，渐渐明白了那些话，感觉真的、真的很受伤。即便现在想起来，也是如此……”

　　一种克制的哽咽缠绕在貌似坚强的话语中，千红偏头望向空空荡荡的天花板，借此掩饰情绪的激烈波动。

　　阳光下面总有阴影。

　　喜剧背后总是悲剧。

　　灿烂的背面是阴霾。

　　除开小孩子，没有真正没心没肺的快乐，不过是选择暂时遗忘那些其实已经深入骨髓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来做怪的阴魂而已。如果一个人还没有过类似的经历，只能说明他还没有长大。如果曾经沧海过，那么他长大了，但是不能直面过去，说明他还未成熟。

　　许多人一辈子没有成熟，也有人一辈子没有长大。

　　孰好孰坏，难以尽言。

　　褚滔神思复杂地看着千红。毫无疑问，今天的千红给了他全新的认识，但并不说明他就能够认可这个人。相反，他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涌出一股更加强烈的嫉恨。好像两个人攀爬同一座山峰，一个人伤痕累累、疲累欲死；而另一个人尽管同样伤痕累累，却意气高昂，因此全世界都为那一个人唱起赞歌，而被遗忘的人很难不生出嫉妒和仇恨。

　　他装出轻蔑的样子，用嘶哑的、高高在上的声音说：“你想说明什么？或者你以为一个狗血的故事就自己看起来很高尚？”

　　千红终于恢复了平静，她波澜不兴地直视褚滔：“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高尚过，在天地面前，我是微不足道的，甚至有时候是卑微的。我能做到的不过是稍微坦然一些面对自己。

　　刚才我想说明的是，你的那种痛苦和烦恼我不是没有体会，但是我知道一旦从那种痛苦和烦恼中走出来，你会发现微不足道的我们的烦恼也同样是微不足道的。就像我不比别人特殊一样，你并不比我更特别，所以，我真心觉得你我的故事大概都没什么大不了。”

　　“胡说八道！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自以为是的家伙！”褚滔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霎时红了眼，尖声叫起来：“你根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伤害，却以为自己有资格对别人指手划脚！”

　　“哦。”千红不为所动，仍然平静地说：“因为自己比别人更加痛苦、更加可怜，所以感到一种强烈的优越感吗？”

　　褚滔瞬间绷直身子，怒目挥拳：“不是的！你根本不懂我的痛苦！你不知道我曾面临的绝望——优越感？哈哈哈，这真是我听过的最荒唐的话，谁会因为比别人悲惨而感到优越？”

　　“会的！很多小孩子都曾比赛谁受过的伤更重，谁被老师和父母骂得更多，谁有过更加可怜、更加悲惨的经历，并且以此为炫耀的资本。比如有一个小孩子说被老师罚抄书十遍怎么怎么凄惨，就会有人不屑一顾的告诉他：自己还曾经被罚抄书一百遍——其实不止小孩子，我们也一样！”

　　褚滔思索着千红的话语，一时愣愣的，竟说不出一个字。

　　千红又说：“因为认定自己比别人更加悲惨，所以觉得自己有理由或者有权利发泄、堕落、作恶，甚至认为自己做的任何出格的事情都应该被原谅——这些，我曾经也这么想过，现在想来只是自欺欺人的托辞而已。

　　那个时候，我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也没有做任何有益于社会的事情，甚至没有好好孝顺过含辛茹苦养育我长大的父母，只知道拼命抱怨。我像一个瞎子看不见别人的辛勤和付出，像一个聋子听不进别人的劝诫和关爱，我把自己蹲着的那口井看作是整个世界，以为全世界都对我不公——相信我，你的痛苦和愚昧我都明白！”

　　褚滔不自觉地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似的。千红愈是说得平淡，每个字落在他心上的时候就愈加沉重，以致于他有了无法承受的感觉，像溺了水无法呼吸。

　　他心里无法反驳千红那些话，意识深处却拼命地抵制，仿佛只要一松懈，世界就会崩溃。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被那些歪理所迷惑！

　　褚滔突然发作大骂：“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卑贱的、妄图攀上枝头变凤凰的野鸡！少装模作样自以为清高——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一只鸡！别以为大河是什么谦谦君子，他背地里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他对你不过是玩玩，早晚玩腻了就会丢开……”

　　啪！

　　在千红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给褚滔甩了一个耳光。耳光过后，两人都呆了。

　　“你打我？”

　　“我不许你欺负大河！”

　　褚滔摸着火辣辣的脸颊，面容抽动，不知是哭还是笑：“你打的可是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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