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骄傲

　　大巴车在半路抛锚，当二宝背着牛仔包踏入狗尾巴村地界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二宝抄近路从田埂上横穿，狗吠声不绝于耳，鞋底踩着冻得硬梆梆的土路，发出“咔咔”的声响。

　　越过一片空旷的田地，远处零零星星的灯火映入眼帘，二宝越走越快，心在胸腔里怦怦地跳着，学校一放寒假，她就收拾行囊往家赶，归心似箭的不止她，宿舍其他几个人都是如此，她们都是第一次离开父母这么长的时间。

　　终于看见了自家的小院子，两间矮矮的砖瓦房，矮矮的院墙围起一片开阔的院子，一扇生锈的院门，二宝家是村里第一个盖瓦房的，十余年过去，放眼望去村里其他人家都翻盖了一栋一栋像碉堡似的二层小楼，在一片华丽的碉堡中，这两间低矮的瓦房显得特别突兀，房顶、墙壁和窗户早已破败不堪。

　　“吱——”生锈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声音，小院里黑乎乎的，二宝侧着身子走进铁门。

　　“奶奶？”二宝朝偏屋走去，隔着窗户压低声音叫道，平常这个时间，萧老太应该早就睡了，她习惯披着衣服斜靠在床头，坐着睡觉，院子里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醒过来。

　　叫了两声没人应，应该还在服装厂剪线头。

　　“妈妈？”二宝走向堂屋，隔着窗户轻声叫道。

　　依旧是没有回应。

　　二宝推开堂屋的两扇木门，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吱呀”声。

　　摸黑走到右边的房间，没进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屋里响着鼾声，二宝找到墙上的开关，打开房间里的日光灯。

　　萧建军盖着两床厚厚的棉被，仰躺在床上呼呼睡着，“爸？”二宝皱眉开口叫道。

　　回应她的是呼噜声。

　　“萧建军！”二宝模仿妈妈的声音，冷声喝道。

　　“嗯。”躺着的萧建军吓得一抖，嘟哝应道，现在这个家全靠李玫瑰赚钱养着，萧建军越来越怕老婆，李玫瑰像呵斥孙子一样呵斥他，孙子当久了，萧建军偶尔造造反，摔个碗碟什么的，他一摔东西，李玫瑰立马就蔫了，等他火气一消，李玫瑰再反扑，二宝记忆中，自从萧建军当上村里的大队长，萧李二人就摩擦不断，战争频发。

　　一到大年三十，随着要债的人数呈几何上涨，他二人必定要爆发一次大规模的战争，这几年，大宝已经不回家过年了，有这样的爸妈，不如没有，这是大宝私下对二宝说的原话。

　　“二宝啊，回来了。”萧建军睁开眼缝，看见了二宝。

　　“又喝醉了？”二宝冷冷地问。

　　萧建军是逢酒必醉，逢赌必输，真是绝了。

　　“没醉。”他还不承认，那酒味熏得二宝快吐了。

　　“我妈她们呢？”二宝问他。

　　“年底了，厂里赶着出货，她们上夜班呢。”萧建军煞有其事的答道。

　　二宝关了房间的灯，转身去左边的房间，大宝去城里以后，左边的房间变成了二宝的专用房间。

　　“吃饭了吗？”萧建军躺在床上问。

　　吃个屁，二宝中午就坐上班车了，一路颠颠颠，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到家。

　　“没有。”二宝放下背包，闷声道。

　　“桌上有菜，村里请客，酒菜都是从饭店直接送过来的。”萧建军颇为得意地说，他这份工作赚不到什么钱，嘴上倒是不亏。

　　二宝打开堂屋的灯，桌上一片狼藉，地上一地的烟头，七八个东倒西歪的空酒瓶，这个画面要是让李玫瑰看见，必定又是一场战争。

　　二宝拿起门后面的扫帚，清扫大理石地面，屋顶吊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吊着玻璃吊灯，墙上贴着壁纸，角落里放着一台冰箱，堂屋和两个房间的装修很是现代，冰箱是萧姑姑托运过来的老冰箱，李玫瑰是效仿城里人的屋子装修的，几年前就装修好了，村里的碉堡外面看着华丽，屋里却实在难看，二宝家的房子，外面看着难看，里面却是十分的“上档次”，所以村里招待个客人，都喜欢把酒宴设在二宝家。

　　李玫瑰十分喜欢捯饬自己的家，窗帘是灯芯绒的，冰箱顶上放着花瓶，花瓶里插着塑料玫瑰花，她做梦都向往城里人的生活，现在只能将这个梦想寄托在两个女儿身上。

　　空酒瓶放到院里的纸箱中，一地的垃圾倒到院门口的斜坡上，二宝家的房子正对着一条小河。

　　打扫干净屋子，二宝又打开窗户，散散屋里的酒味儿。

　　桌上还剩几盘凉菜，豆腐皮，花生米，猪耳朵，二宝吃了几筷子凉菜。

　　“你去哪里？”听到自行车的动静，萧建军冲着窗户问。

　　“去厂里看看。”二宝跨上自行车，这辆绿色的凤凰牌女式自行车还是她十岁的时候，姑姑送来的生日礼物。

　　“她们要到明天早上才下班。”萧建军嘟哝道。

　　二宝不理他，蹬着脚蹬，哧溜一下蹿出了院子。

　　厂子在镇上的工业园区，二宝骑得飞快，十五分钟就到了。

　　厂房像个大仓库，里面凉风嗖嗖的，李玫瑰戴着老花眼镜低着头，坐在电动缝纫机前，伴随着“嗒嗒嗒”的声音，一块块布料变成了一件件做工精细的服装，周围坐着的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李玫瑰算是老师傅了。

　　厂房的后面堆着山一样高的裤子，萧老太盘坐在小板凳上，手拿小剪刀，低头剪着裤子上的线头，剪着剪着，她的头就猛地往下一垂，她习惯了早睡早起，现在天天熬夜，不太习惯。

　　二宝一眼看见妈妈和奶奶，她转身快步走出厂房，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淌。

　　在外面平复了情绪，二宝转身走进厂房，轻轻一拍萧老太的后背，从她手里抽出小剪刀。

　　萧老太吓了一跳，“二宝？”她仰头瞪着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从天而降的二宝。

　　二宝嗯了一声，蹲到地上，扯过一条裤子，剪上面的线头。

　　“玫瑰，你家二宝回来了。”车间主任经过李玫瑰身边的时候，轻声说。

　　李玫瑰推了推鼻子上的老花镜，回头看了一眼，她放下手里的活，起身过去，“你跟二宝先回家。”她对地上的萧老太说。

　　因为萧建军不争气，现在李玫瑰对萧老太也没那么尊重。

　　“二宝别剪了，回去睡觉。”萧老太急忙讨好地说，她现在也有点怕李玫瑰。

　　“我不困，奶奶你先回去。”二宝埋着头说，眼眶红红的，她不想让人看见她哭过。

　　“那你先回去吧。”李玫瑰对萧老太说。

　　“嗯啊，我回去把早餐做上，起早去集市卖菜。”萧老太一脸讨好地看着李玫瑰。

　　等萧老太一走，李玫瑰蹲到地上，检查二宝剪过的线头，她一直争强要面子，工作上更是不落后于任何人，一个萧建军丢光了她所有的脸面。

　　二宝余光瞥到她的两只手，她的手变得很粗糙，指甲都空了，一张脸像缩水了似的，皱巴巴的，脸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额头上有刀刻一般的皱纹，脸颊深凹，瘦得像个干瘪的小老太太。

　　才几年的时间，李玫瑰就彻底地枯萎了。

　　二宝不忍看下去，她收回视线专注地剪线头。

　　“成绩怎样？”李玫瑰看着二宝问。

　　“奖学金。”二宝从兜里掏出打工赚来的七百放到她手上，得不得奖学金的事要等开学才知道呢。

　　“嗬！玫瑰你家二宝真厉害。”有女工夸道。

　　“她们姐妹两个成绩都好，大宝出国留学，也年年拿奖学金。”李玫瑰一脸自豪地说。

　　“出国啊，玫瑰，以后让你家大宝带你去国外旅游旅游。”

　　“呵呵，出了国语言也不通。”李玫瑰灿烂地笑道。

　　天蒙蒙亮，二宝打着哈欠跟李玫瑰走出厂房，“才熬一个晚上就受不了了，我们可是天天上夜班。”李玫瑰一脸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

　　外面有牛肉铺子，李玫瑰带二宝去吃牛肉面，她要了一大碗牛肉面放到二宝面前，这家的牛肉特别地道，也特别贵。

　　二宝夹起一片牛肉送到嘴里，“嚼不烂，难吃死了。”她一脸嫌恶地放下筷子。

　　“这肉没掺水，嚼着劲道特别香。”李玫瑰拿起筷子往她手里送。

　　二宝坚决不吃这么难吃的面，李玫瑰只能端过大碗，呼噜呼噜地吃面。

　　二宝说着学校派她们去酒店实习，五星级的酒店，很多的外国人，吃的全是自助餐，她吃澳洲大龙虾，吃鲍鱼，吃鱼翅吃到想吐，二宝边说，边偷偷咽着口水，这牛肉面的味道实在太诱人了。

　　李玫瑰听得津津有味，她骄傲又自豪地望着二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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