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们和好了吗
景琳穿着宽大的校服，静静等待，一见屠墨经过，急忙站起身跟了上去。
“屠墨初。”她抱着书包，“今天老师讲的最后一道数学题我没听懂，你会吗？”
屠墨初目不斜视，“不会。”
“那我回去看懂了给你讲好不好？”
“不用。”
“你在生气吗？”
“没有。”
景琳咬了下嘴唇，没忍住笑了，“屠墨初，你可以改名字叫屠不高兴了。”
屠墨初心中恼怒，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为何生气，在她看来这份情绪是有些幼稚的毫无来由的。“屠不高兴”冷着脸，漆黑的眸子瞥了她一眼。
景琳柔声说道：“你别不高兴啦，我把我的九连环送给你好不好？”
她低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精巧的九连环，这是景振昊特意给她买的。景琳还没舍得玩，据说很难解开。
她笑着摇了摇九连环，叮铃作响。
屠墨初冷着脸接过，在她惊诧的眼神中，一环一环地解开又组装回去，整个九连环拆解重组的过程不过一两分钟。
他把九连环塞回景琳手中，一言不发往前走。
景琳抱着整整齐齐的九连环，愣了愣，又跟上屠墨初。她边走边胡乱拆着九连环，她明明全程观看了解九连环的过程，自己却怎么也解不开了。
景琳对他的冷漠并不在意，依然执着地走在他身边。屠墨初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走在一起。她的脚步轻快，如今虽是秋天，却带着春天的朝气。
“你觉得语文老师好看吗？”景琳突然开口问道。
屠墨初顿了一下，回道：“不好看。”
“哦。”景琳有些失望，语文老师是清纯动人的女子。在她的记忆里，自己瘦下来也大概是那种气质，这样看来屠墨初肯定会觉得自己以后不好看。
“我们和好吧。”
屠墨初嘴唇紧抿，沉默不语。
“刘奶奶家那条新来的小狗看见我就一直狂叫，这几天我回家路上特别害怕。”
屠墨初骤然转身，低头看着她，他一字一顿狠狠说道：“所以，我的作用就是为你赶狗。”
景琳清澈的眼眸倒映出他此刻斤斤计较的模样，然后那双眼睛慢慢弯成了月牙儿，“不是的，你在我就不害怕了，如果它冲过来，我会保护你的。”
屠墨初心中那个充满恼怒的气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泄了气。
到了小区门口，景琳犹豫地问道：“屠墨初，我们和好了吗？”
屠墨初依旧冷着脸，“闭嘴，回家。”
景琳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心地笑了。
屠墨初觉得自己特别不争气，明明没有打算这么轻易原谅景琳，可是莫名其妙就又和好了。
吕家娴去找老师要求换座位，她支支吾吾不敢说出具体原因，于是这件事不了了之，座位到底没换成。
初一下学期的春天，对于小区里的孩子们发生了一件大事，陈美希家在市中心买了套新房子，过完年一家人就要搬出小区了，这和景琳记忆里一模一样，陈美希家会越来越有钱，因为过两年房价会上涨。
一大群少年少女依依不舍地看着陈美希坐上摩托车，景琳也去送她。
初一的景琳还不是很高，站在人群的后面，几乎快要看不到她小小的身影。她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给陈美希买了个可爱的零钱包。
高傲的陈美希接过了每个人的礼物，然后扬着下巴，挥手道别。
屠墨初在远处冷冷看着，和众人显得格格不入。景琳攒零花钱的事他知道，她一个月都没有买过零食和饮料。
景琳用力挥挥手，“美希，要回来玩啊！”
陈美希看着身后的少年少女们，心里除了搬新家的喜悦，总算有了一丝惆怅。她捏着零钱包，神情复杂地望向景琳，从出生开始，陈美希和景琳比了十来年，她并不喜欢景琳，可是也没有办法讨厌她。
景琳如水般包容柔和，没有一丝锐利的棱角。
然而看着景琳精致却带着婴儿肥的五官，陈美希心里下意识升起了危机感。现在的景琳看着只是个呆萌的小姑娘，如果有一天她变成了美丽的少女，那自己唯一一点比得过景琳的优势都没了。
“没关系，我还是和你们读一个学校。”陈美希摆摆手，坐着摩托车走了。
转眼到了秋天，天气转凉。杨军和李茂在掏蚂蚁窝，屠墨初下楼扔垃圾经过拐角处，正好看到他们。
李茂笑嘻嘻说道：“杨军，你这段时间都不太高兴，是不是因为陈美希走了啊？”
“没有。”
“你少骗我，你喜欢她是不是？”
杨军耳朵都红了，“胡、胡说八道，才、才不是。”
“你喜欢她就去跟她表白啊，或者放学送她回家。”
杨军闷声道：“我也想啊，可是我表姐说距离产生美，女孩子都不喜欢黏人的男生，走太近了别人会把你当哥哥。等我变得又高又帅，我就去找美希。”
屠墨初紧紧攥着手里的垃圾袋，等他们走了，才走出去把垃圾丢了。
第二天放学，景琳发现屠墨初竟然没有等她，一个人走了。
景琳最近有些担忧，因为在她记忆里，屠墨初的爸妈在他初中时已经离婚了，而现在似乎还没有。
已经初二了，最近会发生很多事。
比如屠墨初性格会大变。
比如陈美希长相开始变得不再“小玉女”，港星米纯因为插足别人家庭跌下神坛。
而景琳……她终于有了高一的记忆。
她看着镜子中白皙柔软的小脸。记忆里，一过那个冬天，她会破茧成蝶。记忆太过模糊久远，景琳甚至怀疑，她真会变成高中那个令人惊艳的校花吗？
冬天到来，雪落满了整个小区，一片白茫茫。电视上的新闻都被米纯占据。
“昔日玉女竟成小三，香港富豪为她抛妻弃子。”
“米纯跌下神坛，高冷形象崩塌。”
“米纯新电影面临票房危机。”
……
种种负面新闻层出不穷，人们吃完了晚饭，围在电视前看八卦。米纯的粉丝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还在试图澄清，而当事人米纯一直没有露面。
不知道谁在背后运作，公关也没做好，八卦新闻像火山喷发一样，米纯是小三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将近十年的玉女不复存在，从此米纯退出了港星舞台。
林芳菲瞠目结舌看着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忍不住感叹，“命运无常啊。”
米纯的人设崩塌，意味着林芬最骄傲的资本消失殆尽，在这种情境下，母女关系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尴尬。
林芬一直都在把陈美希往米纯的形象塑造，如今昔日的玉女没落，林芬再也不愿女儿和米纯扯上关系。
景琳看着新闻，眉头紧锁，陷入沉思，陈美希后来长得越来越不像米纯了，对陈美希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陈美希已经搬出了小区，如今又是寒假，不知道陈美希是什么情况。景琳很担心她，虽然陈美希高冷了些，可到底不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她想联系陈美希，于是想起来屠墨初家有电话。
外面下着雪，景琳抱着自己的寒假作业来到屠墨初家。
屠奕谦打开门，眉眼舒展，“是景琳啊，外面冷，快进来吧。”
“谢谢屠叔叔。”
“墨初在房间，我去喊他。景琳随便坐啊。”
景琳连声道谢。
屠墨初的家干净整洁，屠奕谦当过兵，所以屋里收拾地整整齐齐。这是从小时候到现在，景琳第二次到屠家。
屠墨初并不喜欢私人领域被入侵，所以景琳一直尊重他。屠奕谦粗枝大叶，根本没想那么多。
最里面的房门猝不及防被屠奕谦打开，景琳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遗忘在很多年前的屠墨初。
窗外飘着雪花，他在书桌前，全神贯注地组装着一堆她看不懂的奇怪零件。
少年身形略微单薄，坐在轮椅上，腿上盖了一条很长的黑色毯子。
屠墨初转过头，看到抱着书的景琳。
空气安静了一瞬。
景琳第一次知道，他在家原来是不戴假肢的。因为在人前，屠墨初始终戴着假肢，以至于让人快忘记了，他从来就没有好起来过。
屠墨初手中的感应仪器滴滴了两声，他垂下眼眸，指节分明的手一弹，碎裂了。
屠奕谦说道：“墨初啊，景琳来了，你们一起玩。妈妈晚点会回来，爸爸有事先出门了。”
屠奕谦衣服都来不及换，匆匆离开。
“愣着干嘛？过来。”
景琳尴尬极了，她像小时候一样局促，进入他房间以后呼吸都不由放缓。
“作业不会做？”
“不是。”景琳抱紧怀里的寒假作业，问他，“你能联系到陈美希吗？”
屠墨初冷冰冰吐字，“多管闲事。”
“她和我们一起长大，你不担心她吗？”
屠墨初微微一愣，他觉得好笑，景琳把他想得太好了，陈美希是谁，他凭什么在意她的死活？然而看到她认真的眼神，他又下意识地觉得这些想法一定不能让她知道。
“你有她家的电话号码吗？”
“没有。”
“地址呢？”
景琳低着头，脸上染上淡淡的红晕，“没有。”
屠墨初见她像小鹌鹑似的，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埋起来，也不再多问。
他转动轮椅，景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他们来到客厅的座机旁，景琳乖乖蹲在他身边。
屠墨初苍白的手指在座机上按下几个数字，与她抬头看他时期待的目光撞上。他别开眼，低声道：“老师你好，我是屠墨初，您能给我一下陈美希同学家的电话号码吗？”
“嗯。她家上次搬家，有东西落在我家了，得通知她过来拿一下。”
“好的，谢谢老师，我记下了。”
屠墨初挂断电话，又按下一串数字，然后把听筒递给景琳。
景琳拿着电话，那头很快接通，是林芬的声音，“喂，找谁？”
“阿姨，我是景琳，我可以和美希说话吗？”
“你等等啊，我去叫她。”
过了很久，景琳等得有些不安，那头传来了女孩沙哑的声音，“喂。”
“美希，我是景琳。”
屠墨初漆黑的眼眸盯着打电话的少女。她穿着一件浅蓝色棉服，长发披散着在身后，正揪着衣服上的纽扣，显然十分紧张。
“美希，今年小区门口的梅花开了，特别香。我妈妈做的香肠很好吃，我开学给你带去好不好？”
“……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游乐场吧，听说N市又建了一个很大的新游乐场，我还没去过游乐场呢，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别哭啦。”她温柔说道：“你是陈美希，不是米纯啊。”
电话那头小姑娘原本声音冷然，突然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她口袋里还藏着一把水果刀，景琳打电话来的时候，她其实想要割下去，想着那样就可以一了百了。
陈美希这个名字，十多年的荣耀，似乎都和米纯相关。如今信仰倒塌，她痛苦到无法呼吸。
然而这通电话，让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是呀，她才十二岁，还没有去过新的游乐场，没有看见小区门口一直不开花的梅树开花是什么样。她怕痛，她也舍不得死。她多么盼望有谁能救救她，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景琳，从小到大都因为米纯被自己打压的景琳。
陈美希渐渐被安抚好了。
景琳挂了电话，转头才看见屠墨初比之前更加冷漠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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