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布罗恩
花园之中，盛放的花朵顺应季节的变化，终将在某刻凋零。红色的喷泉旁，走过了一支身穿银甲的队伍。
她是谁，为什么会主动和我说话？伊恩眼底留着一丝疑惑，布罗恩感知到了他的不安，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她伸手取下了金色的头盔，一头绿色长发立刻随风飘扬而起，那是一张三十多岁的成熟女子的脸庞，美中不足的是那空洞的浑浊双眼和虽然紧致但本质上已经苍老的皮肤。
她微微一笑：“那是惘信者的鲜血，有了它们的浇灌，这些花儿才能开放得如此绚丽。”
她的皮肤已经苍老，让伊恩想起了那位猎骨队的小队长，她恐怕也是活过了漫长的岁月，眼底已经没有了光明。
“您是？”
“一个守卫着信仰的死人罢了。”她微微一笑，嘴边和眼角掀起了层层皱纹。
“什么是惘信者？”伊恩一顿，随后不解地问道。
布罗恩闭上了浑浊的双眼：“在遥远的过去，人们生活在漫无边际的绝望中。那时，可怕的异兽横行，将一切生命当做食物，弱小的种族们纷纷团结了起来，在这里建造了一堵堵高墙，在高墙里建立了城市，得以在先辈们用血肉筑成的城墙后面繁衍生息。”
那是罪域的往事吗？伊恩露出了意外的样子。“后来呢？”
布罗恩回忆道：“后来啊……异兽中出现了一些我们远远无法抵抗的存在，原来这一切都在它们的计划之中，我们只不过是被豢养的牲畜而已，那个时候，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只剩下了绝望。人们繁衍，长大，被带走吃掉，一批又一批，那时还是孩子的我们就在想，与其都是死，为什么不死得有意义一些呢？”
她拍了拍花坛边缘，示意伊恩坐下。
伊恩像个听祖母讲故事的孩子般坐了下来，布罗恩也坐在了不远处。
“于是我们开始了抵抗，但人们心中没有希望，许多人认为自己注定是食物，是任人宰割的牲口，他们无法反抗，也升不起反抗的想法。”
布罗恩浑浊的眼滚动了一下，平淡的声音中多了一抹难言的情感：“那时我们才发现，人们需要一个信仰，一个能带领他们走出去战斗的信仰。”
“于是那个人站了出来，他说要成为大家的信仰，呵呵，记得那个时候，他才八岁，到了十六岁完成了繁衍之后，就要被送出去吃掉。”
布罗恩顿了顿，看着花园中的骨骼雕塑继续说道：“我和他，还有一些不甘认命的孩子来到了已经腐朽的城墙下，想要逃出去。我们挖开了城墙，挖的满手是血，却看到了城墙里面数以万计的骨骼，原来我们所谓的历史全都是假的……城墙都是那些怪物造的，里面只是他们吃剩下的骨头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抵抗的人，我们从头到尾都只是牲畜。”
伊恩听出了绝望和悲凉，只得叹息一声。
“那时，有几个人放弃了，他们害怕地哭着逃了，然而第二天他们就被满脸都是恐惧的大人们杀死了，理由是他们摧毁了心中唯一的希望，那是人们得以苟活的历史……即便是虚假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们也只能缄默，把真相隐藏在心里。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在他十五岁那年，我们成功建立了一个宗教，崇尚前辈们的白骨的，号召人们反抗的宗教。”
“随着他被送走的期限越来越近，我们的信徒已经多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可谁能知道，我们以一个巨大的谎言建立的宗教，却点燃了人们心中最后的那一点希望。在他要被抓走的时候，我们奋起反抗了，我们杀死了那些前来的怪物，可后来真正强大的怪物一怒之下摧毁了半座城市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我们杀死的，不过是它们之中的底层而已。”
“他死了，连求救的声音也来不及发出，就连骨骼也都被怪物分食了，那时的我无比绝望，因为一年后，我也会死。”
伊恩听得入神，仿佛被带进了那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
布罗恩艰难地笑了笑：“我记得那时候，大家看着我的眼神，如果连我都绝望了，那他们就连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所以即便我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希望，我还是站了起来，再次号召大家不要放弃，继续在暗中增大宗教的信徒。只要希望还在，哪怕我死了，也会有继承者一点一点将这虚假的希望继承下去，最后变成真正的希望。”
“在我即将被送走的那天，我很平静地拿起了武器，准备拼死一战，哪怕我只是个刚生完孩子的女子，我也不想坐以待毙。”
“我看他们最后一眼的时候，才意识到，他们眼中的希望和我不同，那是真正的希望，是紧紧缠绕在绝望之上的，支撑着他们的希望。”
布罗恩站了起来，戴上了金色头盔：“后来，天空裂开了，那些降临的存在救了我们，杀死了强大的，无法抗拒的怪物，我们活了下来，我活了下来。”
她走向了花园外面。没有说话，却有声音传入了伊恩的大脑。
“知道真相的，心里怀着虚假希望的信徒，就是惘信者，我也终将成为这花园的一部分，直到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伊恩愣住了。
她回过头，想起了那个人离开前的话语。
“如果你有真正的希望，就拼尽一切去抓住它吧。”
“真正的希望……”伊恩凝望着她离开，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他沉默着离开了大教堂，按下戒指找到了蒂娜的傀儡。
“你看上去像是被洗脑了。”身旁娇俏女子打趣道。
伊恩摇了摇头，把布罗恩的事情藏在了心底：“你知道惘信者的事情吗？”
“惘信者？那不过是神主教会杀人的借口罢了，若是他们想杀你，你也就是惘信者了。”少女吐了吐舌头。
伊恩沉默着颔首，布罗恩为什么会在自己面前脱下头盔，又为什么会和自己说这些话？
她难道在怀疑？还是说只是身为长辈想和新人说这么一番话？虽然不排除洗脑的可能，但她从头到尾没有拉拢自己的意思。
“发什么呆呢，如果你只是想找人陪着逛街的话，还请你另请高明。”少女不满地凑到伊恩眼前说道。
伊恩伸手推开了她的脸：“行了，你对布罗恩了解多少？”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恶魔啊，在我印象中她杀的人加起来估计能绕外层十圈了吧。怎么了，你遇到她了？你竟然还活着？”
伊恩一顿：“她总不会滥杀无辜吧。”
“切，五十年前，她一个人作为行刑者，一己之力屠杀了南部的整座城将近十万人。你既然还活着，还是离那个女恶魔远点的好。”
“屠城？原因呢？”
少女把手背在了身后：“谁知道呢，记得是因为神主的命令吧，反正猎骨队剥骨都剥了近一个月，那边的景象我光是想象一下都忍受不了。”
伊恩沉默了：“知道了，你走吧。”
“你真当我是你随意使唤的仆人啊？！”少女不满地揪住了伊恩。
“那你想要什么？”
“纪念品，外面的！”
感知下四下无人，伊恩无奈地拿出一个苹果放在她手上。
“食物？”
“反正你这具身体吃本体也一样能感受到味道吧。不要就算了。”
少女很快将苹果藏了起来，伊恩挑了挑眉毛。
“不吃留着当收藏品？”
“我走了，你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少女说完之后便轻快地离开了，伊恩也抵达了传送到外层的小屋处。
“布罗恩……”
……
大教堂顶层，某个只有二十余平方米的小房间里，布罗恩脱下了盔甲挂好，走到了床边，她凝视着窗外的花园，眼底浮现一抹解脱的光芒，喃喃道：“塞纳留斯大人，他终于来了。您给我的使命，我一定会达成。”
她目光悠远，那是两百多年前留存至今的，宝贵的回忆。
空中降临的，是五名毫不起眼的人类，然而就在怪物留着涎水冲向布罗恩的时候，一道白色光芒从天而降，将怪物纷纷融化。
死亡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布罗恩却没有半分畏惧，她抬起了头，看向了空中的五个人。
他们略作商讨，四散开来。
之后远处如雷声轰鸣，一直持续了两天两夜才停歇。
他们回来了，有人身负重伤，但这几个神秘人却宣告着怪物时代的结束。
人们如梦初醒，沉浸在了欢乐的海洋之中。
布罗恩没有找到她的孩子，最终来到了城市中央被建起的高塔内。
想见他们的人太多太多，她只能拖着虚弱的身躯静静等待着，一天一夜之后，她在人群中昏迷了过去。
醒来时她看到了一张苍老的脸庞，须发洁白的老人收回了散发着莹绿色光芒的手。
“你醒了？”他用自己能听懂的语言问道。
布罗恩赶忙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然而老者却摇了摇头轻轻扶住了她：“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要多休息。”
“您……是?”虚弱的布罗恩问道。
“我是塞纳留斯，你们已经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
此后，在布罗恩的软磨硬泡下，她成为了塞纳留斯的侍从，壮大起来的宗教也被五人中的一人接手，他叫凯恩，是一个勇敢正直的青年。在他的管理下，教条一点点成熟了起来，人们也逐渐投入了神的怀抱。
数年后。
“凯恩，现在与它们决一死战还太过危险！”高大的城墙上，一个光头中年人阻止道。
凯恩坚定地看着远方：“如果我们不去处理的话，它们还会卷土重来，到时候这里的人们就危险了。”
“可是我们都腾不开身，穆西的伤还很严重……”
“马德拉，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总有人必须要去，我就是那个人。”凯恩拍了拍光头男子的肩膀，露出了笑容。
马德拉担忧地看向了远方：“就算它受了重伤，你一个人也……”
“我不是一个人啊。”凯德望向了城墙之下，那里有一只身披银甲的军队，是他在几年间培养出来的精英。
马德拉叹息一声：“一定要回来！我等你回来喝酒！”
凯德哈哈一笑：“一言为定！”
那一日，在人们的祈祷和祝福下，凯德领着军队杀向了异兽之王的巢穴。
时间过去了十五年。
人们从期盼，变成了无奈，最后是哀叹，他们回不来了。
然而就在人们担忧着异兽卷土重来的时候，重伤的凯德拖着疲惫的身躯倒在了城墙下。
人们纷纷冲了出去，将他带回了城中。
他的血肉少了近乎一半，脏器也不全，仅仅凭着执念回到了这里。
在其他人的全力施救下，凯德保住了性命，可却失去了一切力量。
他被奉为神主，领导着教会的人们。
在凯德醒来那天，他宣告道：“异兽支配者已死，从此往后，你们不必再绝望下去，你们将沐浴在神的光辉下，抬起头骄傲地活着！”
宛如神响应了他高昂的话语，那天，他的伤势奇迹般痊愈，实力甚至更进一步，重重城墙在一夜间纷然倒塌，人们再也不用生活在阴影之下，第一次真正沐浴着外界的阳光。
然而那一夜，布罗恩却目睹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她原本是打算缅怀曾经那个说要带给人们希望的男孩来到了当初挖开的城墙下，却无意间看到了虚弱的凯恩挖开城墙钻入其中的一幕。
此时的她在塞纳留斯的教导下已经展露出了自己的战斗天赋，在没被发现的情况下，她看到了凯恩吞噬万千骨骼，身上的伤势飞快恢复的一幕。
布罗恩知道那根本不是神迹，但她选择了隐瞒，毕竟凯恩就是人们心中的希望和信仰。
她只将这件事告诉了对自己恩重如山的老人塞纳留斯。
塞纳留斯只是微笑着让她把这件事藏在心底，并没有作出任何举动。
百年后，上城成立五十周年纪念日那天，塞纳留斯告诉布罗恩他要走了。
布罗恩已经跨入了黑级，她很是不舍。
“你也是信徒，回去凯德那里吧，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教会已经失去了它本身所蕴含的希望，也不要绝望。你要做的，是守护人们的信仰，直到你遇到一个人。”
布罗恩不解地看向了他：“谁？”
“一个叫做伊恩的孩子，到了那个时候，你要这么做……”
“……这就是你的使命。”
布罗恩虽然疑惑，但她从来不会怀疑塞纳留斯。
“是，我会完成它，您请放心。”
塞纳留斯离开前最后向她说了一句话，身影便淡去，消失了。
已经活过百年的布罗恩忽然泪流满面，最后跪在了地上，哽咽着泣不成声。
……
“咚咚咚。”布罗恩回过神来，问道：“什么事？”
“队长，神主吩咐，请您带领猎骨队成员前往月陨之地，取回那件东西。”
布罗恩浑浊的眼睛看向窗外，眼底透出一抹深切的盼望，随后闭上了双眼。
“谨遵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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