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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小酒馆


二人就这样背靠在树上,幕天席地的睡着了。

        天色渐渐由黑转青,由青转白,想是快亮了。

        杜谦谦本来还有些疲乏,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但睁眼一看现在的环境,突然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情,想起来她和王子安正在出逃。

        这个想法让她登时就清醒了。

        她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并没有想象中的追兵。

        她放下心来,这才开始打量起同样靠在树干上,睡相笔挺的王子安。

        规行矩步大概说得就是他了,连睡觉都睡得和一般人不一样,端正得好像马上有先生抽他起来回答问题一样。

        杜谦谦心里好笑,又多看了两眼,视线不知不觉停留在了王子安轻而薄的唇上。

        那嘴唇看上去既薄又软,还泛着健康的光泽。

        杜谦谦有些鬼迷心窍,渐渐凑得近了些。

        呼吸相融,王子安好闻的气息又笼罩住了鬼迷心窍的某人,她狠了很心,闭上眼睛贴了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王子安鬼使神差地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贴近,在这一瞬间睁开了眼,吓了一跳。

        “你……”

        王子安的第一反应是把头往后仰了仰,不注意在树上轻轻磕了一下。

        “你在干嘛?”

        被被被被发现了!

        史上最失败的一次偷袭。

        杜谦谦这辈子就没干过这种趁人不注意偷偷占便宜的事,偶尔突发奇想还被当场抓包了。

        她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心脏嘭地炸了一下,扬起的血花噼里啪啦地飞溅到了脸上,整个脸顿时一片通红。

        王子安也没好到哪里去。

        当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杜谦谦的意图之后,那张冰山一般的脸上迅速地飞起了红霞。

        这红霞飞速往耳后蔓延,很快,连脖子都红了。

        他的眼神闪烁,有些不敢直视杜谦谦的脸。

        两个人都无比迅捷地偏开了头,迅速逃离了事发现场。

        两个人此时都或多或少地回忆起了一些,但却又无比默契地不去提上次、上上次喝醉酒之后发生的那些个事。

        王子安率先清咳一声道:“怎么了?”

        杜谦谦偷袭失败,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听王子安问起,急忙指手画脚道:“那个……天亮了。”

        王子安看了一眼天色,道:“嗯。”

        杜谦谦又指手画脚道:“刚才……我是那个……看你脸上有东西,帮你擦擦,擦擦而已。”

        王子安愣了愣,手下意识在脸上抚了一下。

        转过念来却又红了脸。

        擦什么?

        用嘴擦?

        但有了刚才的经验,王子安这次很机智,立刻顺着杜谦谦递过来的杆子下了:“谢谢。”

        杜谦谦有些懊恼,还想再说点什么弥补一下,但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合适的语言。

        两个人就这样互不相看地尴尬了一会儿,王子安忽而道:“荒郊野地没什么东西果腹,我去采些野果来,你在此处稍等片刻。”

        杜谦谦自然不可能坐着干等,她一个人独居久了,向来没有饭来伸手的习惯。

        “我也去。”

        于是两个人一边采野果一边交流着哪种野果好吃不上火,哪种野果有毒不能吃,杜谦谦还讲起了每年彩云之南都有人吃菌子吃到住院的可乐新闻,王子安默默地听着,时不时搭上几句。

        尴尬的氛围渐渐消散了。杜谦谦看着王子安咬完最后一口野果,眼巴巴讨好道:“王公子,咱们上路吧?”

        “……”

        杜谦谦长期没大没小直呼王子安其名,突然喊他王公子,王子安差点被最后一口野果呛着。

        杜谦谦连忙殷勤地给王子安顺背,心里巴望着他赶紧忘记早上那一幕。

        太丢脸了。杜总也是要面儿的人!!

        王子安摆手道:“你还是喊我王勃吧,习惯了。”那一声王公子也太娇媚欲滴了吧?听得人背上直起汗毛。

        杜谦谦讨好地笑着,又扶了王公子起身,趁着天色还早两人出了城。

        二人出城太急身上没有携带银两,王子安略一沉吟,在隔壁小县城滩城寻了一家偏僻又不起眼的玉器店,将腰间佩玉解下,递给那家店老板。

        那两佩佩玉是上好的货色,是王子安的父亲早年间得了一块玉石原石打造的,一共三对,王家兄弟三人一人一对。

        一对分为两佩,一佩则有七块玉组成,分别雕刻成云、龙、藻、蛇、麟等图案和形状。

        老板一看就知道是好货,立刻双眼放光地接下了佩玉,一双小绿豆眼几乎乐成一条缝。将那两组玉佩拿进后堂半晌,这才带着一个大腹便便的锦缎商人出来。

        那商人想来就是这间玉器店的幕后主人,见着王子安有一瞬间讶异的神色,很快便换了一副谄媚的表情,就要前来搭话。

        王子安在虢州为官,各大商贾皆是消息灵通之人,被认出来也没有什么奇怪。只是现下的状况,识得自己身份的人越少越好。当下抬手制止了商人即将冲口而出的攀谈,淡淡道:“如何。”

        那商人搓着手道:“王参军……不对,这位公子,您这玉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小的极为稀罕您手中那把扇子,不知公子可有兴趣出让?”

        王子安眼神一凝,将手中折扇一收,道:“此扇为一个故人所赠,并无出让之意。”

        杜谦谦见那商贾一双贼眼滴溜溜在王子安身上直打转,料定他不是什么好人,扬声道:“我说你这老板,要收便收,不收拉倒,哪来这么多废话!”

        那锦衣商人闻言呵呵一笑:“这位小公子好大的火气……那小人便出个痛快价,五十两纹银,交个朋友如何?”

        五十两纹银,够普通人家吃喝两三年的了。杜谦谦虽然不知道那两组佩玉价值几何,但出于天生生意人的敏感,拉了拉王子安的衣袖道:“这奸商耍滑。”

        王子安知那商人岂止压了十倍的价钱,却并不十分在意。淡淡道:“五百两。”

        那商人面露痛色道:“哎呀公子,小店本小利薄,您这价格,咱有些……”

        杜谦谦最怕这种讨价还价的氛围:“您出不起,自有人出得起,公子,咱们换家店便是。”作势上前要夺那佩玉。

        那老板见状急忙伸出肥手制止道:“公子息怒,这五百两店家出了便是,出了便是。”说完便指挥那掌铺去后堂取了银票来,用钱袋装了,又摆出一副好心肠的样子,道:“敢问二位公子,您这是要往哪去?”

        杜谦谦闻言柳眉一竖,道:“你这店家,话咋恁多?”

        那商贾探听了半日,也没问出切实消息,只得讷讷道:“是是是,小人多事了,多事了。”当下不再多话,爽快将钱袋递给二人。

        杜谦谦始终觉着这店家神情古怪,言语间也透露出多事之意,担心横生枝节,当下接了钱袋拉上王子安便走。

        二人换了身粗布衣裳,乔装打扮成赶路的行人,直接向都城长安奔去。

        ·

        王子安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没有金钱观念。

        每次打尖都要把人家店里推荐的菜式一样一份上齐了,摆个满桌开花,他才开始慢悠悠一壶小酒,自斟自酌——还不让杜谦谦喝。

        这天二人如常投了客栈,正在祭五脏庙,许是店老板耿直大方,吃到一半便见客栈的老板娘亲自端了两壶酒上桌,客客气气道:“两位公子,这是我们当家的赠送给几位的粮食酒,是我们农家小院自己酿的。用玉米、大米、高粱、糯米、荞子五种粮食酿成,味道纯正,口感醇厚,还望两位公子不要嫌弃。”说完便用特制的细竹杯给二人满满斟上。

        酒香扑鼻,杜谦谦忍不住执起了酒杯。

        这次王子安倒是没有拦着,只说她酒量不好,让她少喝点。

        杜谦谦答应的好,但到了手仍是一口闷,最后什么也没有喝出来,夹了口菜,砸了咂嘴。

        “没有你这样喝酒的。”

        王子安指点道:“先闻,再抿,回味一下,最后再吞下去。”

        杜谦谦乐道:“情调这么高,你当喝红酒呢?”

        说完端起来又闷了一杯,直喝得龇牙咧嘴的,看得老板娘在一旁直乐。

        杜谦谦笑道:“老板娘,你也喜欢我这样直爽的吧。”

        老板娘自然连声附和:“我们卖酒的,自然喜欢公子这样豪爽的,一看酒量就海。”

        杜谦谦抛个眼神,得意万分。

        王子安摇摇头,不以为然。

        他执起酒杯,轻抿一口,入口甘冽,入喉清爽,香气馥郁,恰到好处。

        “好酒。此酒何名?”

        老板娘连忙道:“乡下地方,哪有这些讲究,不曾取名。”

        但这老板娘是个人精,她先前就觉着王子安谈吐不凡,气质雍容,必不是一般人,此刻逮住机会,立刻道:“公子可愿为咱们这乡下小酒赐个大名?”

        王子安并不推辞,沉吟一阵,将手中余酒倾于桌面,蘸上一蘸,在那漆黑的八仙桌上写下三个大字。

        老板娘伸长脖子一看:“五粮液?真是好名字,多谢公子!好好,公子的字真是好。不知道公子愿不愿意给老妪题个字,我也好做成牌匾,日日悬挂在大堂之内,做成咱们家的酒招子。”

        王子安又斟了一杯,道:“好。拿笔来。”

        杜谦谦看了老板娘一眼,酸溜溜地说道:“老板娘,你可真有眼光,你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我们公子可是当今文坛极富盛名的……”刚说到这里,被王子安冷冷地看了一眼。

        她立刻闭上了嘴,但也只是顿了一下,又忍不住继续说道:“总之我们公子的字可是千金难求,今天算你们走运喽。”

        老板娘乐呵呵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多谢公子赐名!”说完乐颠颠找当家的拿纸笔去了。

        杜谦谦又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自言自语道:“原来五粮液的名字是这样来的,我今天倒是做了一回见证人。”说完笑嘻嘻端着酒坐到王子安旁边:“哎,王勃,你给我也题个字呗。”

        王子安瞥她一眼:“题什么?”

        杜谦谦想了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就题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小郎君’怎么样?”

        王子安险些被手里的酒呛着:“题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就是吧……你也知道,我本来不是你们这边的人。万一哪天我睁开眼醒来突然发现我一个不小心又穿越回21世纪了,那我看到你给我题的字,至少还能证明这一切都不是做梦嘛。”

        杜谦谦涎皮赖脸地央求道:“王公子,王大善人,你就给我题一个,行吗?”

        王子安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得道:“你先回房间,明天我题好了给你拿来。”

        杜谦谦乐不可支:“行行行,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说完向门边走去,走到门口,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道:“不要那种卷轴啊,我要能随身携带的那种,小小的就行,最好是防水的。”

        王子安默默浅酌一口,半晌才嗯了一声。

        杜谦谦这才欢天喜地的掩上门走了,留下王子安一个人在房间里独酌。

        他站起来,靠在门上听了听,确定杜谦谦已经走了,这才轻叹一声:“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小郎君?”

        他将这11个字在唇齿间翻来覆去地嚼碎了,忽而轻笑出声。

        ·

        杜谦谦回到房里,把耳朵贴在了一墙之隔的墙上。

        过了半天,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这是在干嘛?”

        她嘟哝着滚到了榻上,抱起了榻上的小凉被,眼睛却忍不住再次往隔壁房间望去。

        他在干嘛呢?

        杜谦谦喝了点小酒,精神极好,根本睡不着,在榻上翻滚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发现自己又蹲在了墙根之下。

        隔壁传来了水声,王子安在洗澡。

        杜谦谦好奇心作祟,如今得逞,好像得知了什么秘密似的得意,翻回了榻上。

        又在洗澡……

        杜谦谦掰着指头算了算:早上起来洗澡,午饭后有时间也会洗澡,晚上睡前还洗澡……

        到底有什么好洗的?难不成他有洁癖?

        杜谦谦为自己的发现又偷乐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我特么这是在干嘛?!”

        她在榻上又滚了几圈,突然想起了小的时候。

        那时候顾海楼好像也特别喜欢打探自己的行踪,两人发信息的时候常常会出现如下的对话:

        你在干嘛?

        你猜。

        我猜你在吃薯片。

        不对。

        骗人,你不仅在吃薯片,而且还是原味。

        你怎么知道?

        我装了监控。

        哈哈。

        真的。

        杜谦谦从榻上翻了起来,她突然想起来一个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顾海楼……不会真的装了监控吧?

        否则为什么家里进贼那次他会突然出现?

        还有开猫罐头划了手的那次……

        杜谦谦的头皮有些发麻,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侵犯了自己隐私权的事啊!

        如果真的装了监控,那么有多少次她在家里犯傻犯痴的话被顾海楼听进了耳朵?

        又有多少次她自己一个人收拾满地破碎的心的场景一丝不落地进了他的眼睛?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可真是够绝情的。

        杜谦谦突然就闹腾不起来了。

        顾海楼对自己和自己对顾海楼,是一样的吗?

        他对自己,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为了借杜家的情-报网搜集国内的情-报和消息?

        杜谦谦的心突然好像浸进了冰水,在这炎热的夏夜里,左边的心室部位有点凉。

        她咳了两声,弯下身用力捂住了胃。

        杜谦谦有胃病。

        胃病是一种神奇的病,每天必须定点吃饭,少量多餐,而且餐食必须定量,不能太饿也不能太饱,不犯病的时候和正常人没两样,一犯起病来能疼得让人满地打滚。

        这些年将养着,已经好了很多,但最近的奔波和劳碌让她时不时又会犯起老毛病。

        在这个年代犯病吗……

        她蜷了一会儿,咬着牙。

        犯不起啊。

        又没医又没药的,疼死了也没人管埋。

        她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又缩回了榻上。

        破胃又绞痛钝痛锐痛地翻着花样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舍得让杜谦谦睡着了。

        睡着之前,她又模模糊糊地想:怎么没人埋呢?

        不是还有隔壁那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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