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窝 > 星河遥 > 第一章

第一章


  二月出头,尚未回暖,帝都郢城内家家户户都还时刻紧闭门窗抵御春寒。然而初十这日,申时刚过,人潮纷纷涌上街头,整条玄武大道都被围得水泄不通。人潮拥挤,道路两侧的士兵辛苦维持着秩序,将大道中间留出空来。

  士兵虽维持秩序却绝不伤民,端是训练有素。道路两侧房屋建筑屋檐都以红绸装饰,而玄武大道更是用一张完整的红毯从街头扑到街尾。原来今日正是安靖侯长子顾云涯与帝都首富长女任婉的大婚之日。这般十里锦铺红妆,当真是羡煞不少寻常女子。

  远远听见有欢快乐声传来,百姓们纷纷探出头来,想要见识见识这场规模宏大的贵族与巨富的联姻。不多时,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行到近前,平素帝都内最为宽广的街道此刻也是极为拥堵,迎亲队伍行得极为缓慢。

  铜锣双喜,唢呐震天。新郎官一马当先,一路作揖向路人致意,身后的八抬大轿上缀百鸟朝凤金雕,轿帘却只别在一旁并不放下,只垂下大红如意流苏,帘内新娘形状若隐若现。迎亲队伍所过之处,即有顾家小厮并喜娘向众人散发喜糖并钱铢,引得众人哄抢。

  任婉端坐在轿中,虽然任顾两家相隔并不算远,但这番折腾下来也觉有些疲惫。听着轿外的热闹嘈杂,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心中却一直浅浅萦绕着一丝期待。一愣神间,轿子竟然已经稳稳落下,炮仗的声音震耳欲聋。扶住喜娘伸过来的手,任婉小心迈开步子下轿,却听得司仪的声音响起“火盆辟邪,新娘亲跨,方可入门”。

  任婉心下一惊,正迈出去的步子就顿了顿,嘉州民俗火盆本该是摆在院内,由轿夫直接抬轿跨过的。此刻顾家不仅要求她亲自跨过这火盆,更是将火盆摆在了大门之外。任婉心下难堪,不知如何进退。犹豫之间,突然感到身子一轻,竟然被人背了起来。灼热之感一掠而过,已是轻轻松松地跨过了火盆。任婉心下一暖,并不作声。

  好在接下来顺顺当当地行完了拜堂礼,任婉一个人在新房之中静坐,等着日暮的降临。回想起这次联姻的始末,任婉不由在心里哑然失笑。想当年,一向安定的嘉州竟然出现了皇子争储局面,时任禁军统领的先继皇后之兄赵朔铁腕风云,凭手中兵权扶外甥皇七子即位,是为奉光帝。却不料奉光帝即位之后,日日沉迷于歌舞声色,不理政事多年。而赵朔因扶保新皇有功,一时晋封为护国将军,成为帝都炙手可热的权柄人物。

  同时,整个嘉州各方势力庞杂,西有抚远将军镇守康城,东有护国将军掌管帝都。三大贵族更是明争暗斗,分别是已有百年基业的安靖侯府顾氏和威烈侯府林氏,以及因先皇贵妃一人得道全族光耀的皇戚魏氏。更有四大富商,西有康城钱氏与邺城文氏,东有安城赵氏与帝都郢城之内自己的母族任氏。

  而三年前,顾氏因卖官鬻爵被林氏与护国将军赵朔查获证据,全族广受牵连,几年下来已有势微之势。与此同时,父亲已近天命之年,膝下仍只自己与幼弟,是以迫切寻求朝中权势庇佑,以期为自己百年之后任家的发展大计扫除障碍。阴差阳错与势力盘桓中,自己与顾云涯的姻亲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思绪飘忽许久,忽听得房门轻轻打开的声音,来人在任婉身前顿住了脚步。喜帕被轻轻揭开,任婉抬眼,一眼看去,眼前的男子虽然一身红袍,但出尘气质自显,虽不张扬却也过于冷淡。

  而顾云涯也看向眼前的女子,一身大红蹙金绣云霞翟纹霞帔,绾着一个双刀髻,上戴五凤朝阳缀玉紫金珠冠,下缀红玛瑙流苏耳环。浓装打扮下的任婉,仔细看去,算不得倾国之姿,眉眼却也精致,反多了几分清秀。

  见顾云涯注视着自己,任婉不由微微低下了头。顾云涯自觉失态,将喜帕叠好放在一旁,这才说道:“今日实在抱歉,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安排。实非有意让你难堪,抱歉。”

  任婉心下猜到几分始末,起身微微一福,只淡淡道谢:“多谢。”并不打算多说几句。

  顾云涯取过酒壶,边斟酒边说道:“听岳父大人提起,你性子温婉安静,怕你不喜欢,所以没有安排闹洞房。但毕竟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时刻,这杯合卺酒,还是得喝。”

  任婉也不拘谨,伸手接过顾云涯递过来的杯子,顺从交杯一饮而尽。顾云涯笑了笑,略带涩意:“今日折腾一日了,你早些休息。”说完亲自上前,将喜床上的各色果子收到果盘中,这才又抱起一床被子,顺势就扑到了地上。

  任婉默默看着,并不上前搭手,也不说话,反倒是重新坐到了床榻之上,眸子里无波无澜。许久,才吐出一句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云涯停下手中动作,转头看向任婉,精致容颜看不出来半分喜怒哀乐。也不恼她言语无礼,只说道:“你放心,我既同意了这门婚事,无论如何,我自然会护你一世周全。”

  任婉“呵”地一声冷笑出声,“是么?顾大公子,是我任婉配不上你?还是我任家配不上你顾家?”极难听的话,从任婉嘴里说出来,倒不觉得不妥。

  顾云涯笑笑,却并不多做解释:“你不必多想。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顾任联姻无非是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什么。至于耽误你,我很抱歉,我只能保证,无论以后如何,你永远是我的妻。”

  任婉冷哼一声:“顾云涯,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顾云涯一愣,摇摇头:“未曾看过庚帖。”

  似是预料到了这样的回答,任婉面色不改,淡淡道:“顾云涯,你记好了,你眼前这个人叫任婉。虽然云涯公子风流自由惯了,可连自己妻子的名字都记不住,也实在说不过去吧。”

  “好,我记住了。”顾云涯应道。

  ***

  翌日清晨,顾云涯早早起床更衣出门,也未跟任婉交代什么。好在任婉礼数不缺,早早梳洗完毕,由房中领事丫头永妍带着去向大夫人请安。却见永妍带着她绕过了正房,原来这大夫人并不与安靖侯同住在正院之中,只在东边又开了一座小院,名梳霞院。

  永妍带着任婉穿过垂花门,即见几间小厅,立时就有丫鬟过来回道:“大少夫人与永妍姐姐稍等,这就去向夫人通传。”

  一会子功夫,方才的丫鬟复又回来,道:“大少夫人请。永妍姐姐,大夫人请您也一同进去回话。”丫鬟领着穿过游廊,进得院中正厅,低声回禀道:“大夫人,大少夫人过来了。”

  任婉忙照着新妇入门规矩,恭恭谨谨向着大夫人行了跪拜大礼:“见过婆婆,婆婆吉祥安泰。”

  大夫人却置若未闻,任婉不敢自作主张,只好一直保持着磕头的姿势,不敢起身。许久,大夫人才问道:“大公子去哪儿了?怎地今日没有过来?”

  任婉如释重负,忙答道:“大公子今日一早即出门了,”话未说完,就被大夫人生生打断,“我有在问你吗?”

  大夫人声音不大,但做惯了家母的作风,话中不怒自威,任婉忙将头忙得更低,额上已是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只听永妍在一旁答道:“大公子今日一早即出门了。”分明是同样的回答,大夫人却是饶有兴趣地问道:“哦?今日倒是怪异,连早安都不过来请了。”

  话音刚落,任婉虽低着头,却感受到一股凌厉的目光射过来。大夫人竟是直接问道:“可是你昨夜没将大公子伺候好?”

  任初雪耳刮子一热,大夫人一个世家望族的主母,却当着如此多的下人问这般问题。任婉觉得屈辱却不敢造次,但又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将头埋得更低。

  见任婉这般反应,大夫人心中疑惑,面色更是隐隐恼怒,吩咐道:“墨染,你跟永妍去,将昨夜洞房内所有物件都取过来。”

  领事丫头墨染应了一声“是”,便利索地带了下人下去。不过盏茶功夫,就见丫鬟鱼贯而入。世家大族规矩极好,十几个人同时进入一间房间,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墨染挨个清点着收回来的东西,向大夫人禀报:“喜秤,摆放位置动过。”

  “喜帕,叠好放在桌上。”

  “合卺酒,少两杯分量。”

  “喜服,大少夫人的整齐叠好放在床头,大公子的不见踪影。”

  说到此处,墨染有意无意顿了顿,再接道:“床单,未见红。”

  话音刚落,跪在下首的任婉清晰地听到大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向永妍问道:“大公子昨夜宿在何处?”

  永妍见势不妙,连忙跪下回禀道:“夫人恕罪。昨夜,昨夜大公子说大少夫人可能不喜热闹,所以不让下人们进新房,房内情形奴婢们不知,但大公子昨夜的确没有出过新房。”

  短短几句话,虽然没有针对新主子,但却是干净利落地将自己的关系撇清了,任婉心中暗叹,这安靖侯府果然不简单,单单一个长房的丫头就已经如此,更何况上首的这个大夫人。

  刚想到此处,大夫人吩咐道:“所有人等,将东西复位,不能让大公子知道。还有,今日之事,若有一言半语传了出去,你们都知道规矩。”大夫人声音威严,不带温度,所有侍女依次退下,房内顿时只剩下了大夫人、任婉和墨染三人。

  大夫人吩咐道:“抬头。”任婉这才敢将头抬起来,便听到大夫人说道,“模样倒也还标致,只可惜是个商户的女儿家,可惜了。”

  听得此言,任婉并未出言辩驳,只安安静静跪着。膝盖已经有些发疼,但不敢妄动,也只得忍着。大夫人问道:“是你自己好好解释还是让我去问大公子?”

  此话问得却是毫无转圜余地,虽是给了选择,但其实也就是没有选择。又不能说实话将罪推到顾云涯身上,任婉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小女无才无德,不招大公子喜欢,实在是愧对夫人。”不知不觉间,称呼已有“婆婆”换为了毕恭毕敬的“夫人”。

  “哼,是么?”大夫人将信将疑,却也没法辨别真假,今日本也并未打算动真格,只当给了这个新进门的儿媳一个下马威,便一使眼色给墨染。

  墨染得令,提尖了声音道:“新妇进门,向主母敬茶。”

  见大夫人不再深究此事,任婉心中舒了一口气,但知大夫人定不会就此作罢,任婉接过墨染递过来的茶杯,茶杯滚烫,任婉吃痛却不敢松手,膝行上前,恭恭谨谨将茶杯高举过头顶,请安道:“儿媳敬祝夫人福寿康齐。”大夫人并不伸手去接,任婉便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直至茶杯上空热气少了些,量着温度合适了,大夫人这才伸手接过了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吩咐道:“好了,下去吧。”

  任婉如释重负,连忙再行了一个大礼:“儿媳告退。”刚退至门口,就听大夫人再度说道:“看你今儿个也机灵,该怎么做你该知道。”

  “儿媳不会让大公子知道此事的,夫人放心。”任婉并未回头,只低低答了这样一句就退了出去。

  却没听见房内大夫人“啐”了一口:“虽然是巨富之家,但到底是小门小户,这般不知礼数。”

  墨染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夫人,奴婢斗胆问一句,这与任家的姻亲,再怎么说也是各取所需,这样会不会太过了?”

  大夫人却是一脸轻蔑:“说是各取所需,但你说是以任家去攀一个望族容易还是以安靖侯的声誉去找一个巨富容易?若不是因为郢城内单她任家一家独大,又要想办法让云涯成为世子,我怎么会容忍云涯娶这么一个女人,还做了正妻,这任家恁地不要脸……”


  (https://www.bqwowo.cc/bqw4478/3214555.html)


1秒记住笔趣窝:www.bqwowo.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qwowo.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