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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春汛之计

  次日,宣然亭中,赵临雍按照碧娆通传的酉时一刻早早到了,却只见一席佳肴,不见宾主。

  一侍女着宫装静立一旁,见赵临雍前来,作揖行礼,“军师到了。”

  赵临雍轻轻福了一福,“姑娘客气。看姑娘这装束,是抚远将军府旧人?”

  侍女似乎微有诧异,终于半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眸中一丝光亮一闪而过,“军师好眼力,小女确是将军府旧人,蒙顾公子不弃,依旧留在府中使唤。”说罢便不欲再言,赵临雍自讨没趣,也只好噤了声。

  主人未到,客也不好先行入座。赵临雍走至亭前,缓缓环视一周,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宣然亭地处整个将军府正中,又依假山而建,地势极高,仅有一条小径绕山而至。

  此番看去,却是将整个将军府景状收入眼底。康城偏西,气候严寒,此时已是四月,院里却还有桃花残瓣翩翩纷飞。落红无力,漾起万千心绪。

  再往深处望去,便是一片光秃秃的梅林,仅一墙之隔,更是与墙外正片梅林相连,规模极大。虽因时节未到,看不出本来面貌,但想来也是极美的红梅,才值得任婉逗留两月之久。倏忽回过神来,赵临雍不由一惊,居然无意识地想到了她。

  恍惚间已过了两刻钟,顾云涯还未出现。现今日头虽落得晚些了,但也眼见得西斜了,赵临雍嘴角浮起一丝嘲弄。走至石桌前,执了酒壶,侍女一急,“军师可不能如此无礼。公子军中事务繁忙,耽误一会儿也是可以理解的。”

  赵临雍笑笑,自顾自斟酒,“姑娘既为侍女,此刻不前来帮客人斟酒也就罢了,这般劝阻岂不更是无礼?”

  侍女脸一红,敛了敛衣襟,“军师好口舌。”

  赵临雍也不再管她,一手执壶,一手拿杯,走至亭边,自饮自酌。半壶酒下肚,似是想起了什么,赵临雍怔忪了好一会儿。等回过神来,听有谈笑声沿假山而上,一会儿已至跟前。

  为首者正是顾云涯,赵临雍两手尚不得空,只鞠躬行礼,顾云涯伸手去扶,“军师莫要客气。”

  赵临雍一时尴尬,“公子客气了。”

  随意一瞥紧随顾云涯前来的几位大将装束人物,“原来公子另有要事相商,既然如此,又何必让在下在此相候如此之久。”似是无意,语气淡淡。

  顾云涯淡淡一笑,伸手示意临雍入座,“军师这样又是何必?本是提早备下了一桌佳肴为军师接风,却不想张弛突然回来,没有提前告知军师,确是我粗心了。”

  赵临雍缓缓将酒壶酒杯放下,“主人未到,在下未敢落座,闲来小酌一杯,想着公子应该也没有意见吧。”

  顾云涯拂袖,示意侍女将桌上菜肴撤走重上,“这是自然,以后还请军师将这顾家军当自己家中,万不要见外了才是。”

  赵临雍淡淡颔首,也不再说话,宾主入座,气氛这才缓和了一点。顾云涯与赵临雍脸上都维持着淡淡的笑。

  一旁的钟函却心中一硌,不过一个接风宴,公子有下马威之意,却不想赵临雍却完全不惧。偏恰好这赵临雍又是任姑娘送过来的人,此番下来,依着公子的心思,若赵临雍是个隐忍人儿还好,若是直来直去,只怕今后军中还不知还要如何收场。这样一想,额头不自觉地浮起一层冷汗。

  侍女鱼贯而行,不一会儿已陆续重新上菜,顾云涯这才含笑道:“军师刚到,想必还不清楚军中人事,在座三位是我麾下三员大将,右将钟函,中将张弛,左将邢关。方才怠慢军师,也是因为张将军连日从前线赶回,不得不去迎接。”

  听得此话,赵临雍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嘲讽意味一闪而过,这顾云涯年纪轻轻就能公子一支庞大的顾家军,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短短一句话,既提醒了他不过是一个刚来的军师,自然不能同手握大权的三大将相提并论,更将方才之事指向张弛,若他还要介怀,自是不将张弛放在眼里。一石二鸟,倒也精致不留痕迹。

  思及此处,“公子此话客气了。”举起酒杯起身向张弛致意,“张将军远道而来,自是当迎,在下未亲自前去,自是当罚,先干为敬,将军随意。”一句话竟是将顾云涯话中暗藏锋芒悉数化解,这下连顾云涯也不由仔细审视起眼前这个人来。

  钟函忙不迭站起来圆场,“军师远道而来,辛苦了,钟函先干为敬,日后也好合作。”

  边说边示意邢关,饶是邢关这般迟钝,也意识到此间气氛的怪异,忙举了酒杯,“军师辛苦,我邢关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今后咱们也就是哥们儿了,不要见外,这杯酒邢关也干了。”

  见钟函与邢关这般客气,赵临雍倒也不好真过度见外,起身将杯中酒一干而尽。

  酒肉过后,侍女上茶漱口,赵临雍有意无意瞥了一眼顾云涯,似是云淡风轻地问道:“不知,公子与三位将军下一步作何打算?”

  顾云涯放下茶杯的手轻轻停驻了一刹,又准确无误地放回侍女案板上,“军师不妨猜猜看。”下一句却是对着侍女吩咐的,“去把布防图和沙盘一起拿过来。”

  赵临雍面不改色,虽知顾云涯有心试探,却也不作他想,“公子自去年腊月攻下康城,至今已有四月有余,迟迟不动作,想来是在等着百姓休养生息吧。”

  恰逢侍女将布防图悬挂起来,赵临雍随意一指,“但更重要的原因,应当是在等六月的汛期吧。”

  顾云涯眼角余光扫过赵临雍,不露声色,“军师猜的不错,但如何得知?”

  赵临雍却只笑笑,“猜的。”

  顾云涯饶有趣味,“猜的?”

  “按照公子之前的行事风格,大概能猜出休养生息这一条。但休养月余也足够,公子既然一直在等,那必然应当还有其他原因。再一想到邺城边上的云梦湖,也就比鉴湖小那么一些,这似乎就很好猜出公子打算水攻。再加上,这布防图上,大大小小的水系都详细地做了标注,这就更印证了在下心中所想。”赵临雍语气淡淡,面不改色。

  顾云涯敛了神色。“军师以为,此计如何?”

  赵临雍看了一眼桌上的沙盘,随手执了一杯茶王沙盘中倒去,茶水瞬间淹没了整个邺城,“这样看,水攻的确很好,不费一兵一卒就可攻下邺城,而攻下邺城之后,既可得云梦湖的庇佑,又可得邺城文氏的财力,此番一来,的确是一箭双雕。”

  赵临雍眉目微蹙,叹道:“可惜,公子按兵不动这么久,不知公子是否以为奉光帝手下,除去赵朔与张守,便再无良将了?”

  顾云涯一愣,“军师的意思是?”

  赵临雍抬头直视顾云涯,“若公子手下的探子再得力一些,想必如今也可得知,邺城在加紧修筑防御工事的事了吧。”

  “那军师以为如何?”

  “公子想必忘了,康城极西之地,只怕此刻去年积雪尚还未融吧。”赵临雍目不斜视,似要将布防图盯穿,“若邺城要修筑足够的防汛工事,起码需要三月,但若是出其不意,引早春融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听说军师自中土而来,为何对嘉州风土如何熟悉?就连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嘉州人都自叹不如了。”这次有疑问的却是张弛。

  感受到亭中四人的目光,赵临雍却不惧反迎,“不知公子是否还记得任姑娘那张字条?既然志吕相,那么私下下点功夫也就不奇怪了。”

  赵临雍语气淡淡,“在下不知何为掩锋芒,若是日后为人臣子,自然是会学为官之道,只是如今,在下还是愿意就事论事,直言直语,若是公子和诸位将军介意,那么在下只好先行道歉了。”

  只略沉吟一会儿,顾云涯便已下决心,“无妨,军师有惊才绝艳之能,又何必拘礼于繁文缛节?”目光扫过布防图,“不知军师可否给出详细的行事之策?”

  “投毒。”顾云涯闻声抬头,却见赵临雍目光中无波无澜,定如死水。

  邢关是个急性子,倒也就直接嚷开了,“此法不可取。虽可瓦解宜城和邺城于顷刻之间,但这法子毕竟太过狠毒,必致尸殍遍野,不可取不可取!”

  赵临雍却全然不管邢关,目光只落在顾云涯身上。

  似是注意到了赵临雍的注视,顾云涯沉吟不过片刻,当即决定,“三将听令,就按军师说的办。接下来的具体事宜听军师安排,之后到我处领取令牌即可行事。”

  张弛和邢关俱是一惊,却只钟函淡然领命,心道原来公子也自有考量,既是给足了赵临雍这个新来军师的面子,又将具体的行事权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上。

  见顾云涯沿小路而下,背影略显单薄。赵临雍敛了神色,对亭中三员大将说道:“在下初来乍到,蒙公子信任,这事交给在下来安排,至于最后到底如何行事,诸位稍后回禀公子即可。在下现在就说一下具体的行事。”

  俱是见惯大场面的人,三人也并未多言,就听赵临雍吩咐道:“以在下现在对三位职责的了解,接下来请张弛将军回营继续与宜城对阵,请势必隔段时间与宜城太守战一战,搅得他们不得安宁,无暇他顾就可。”

  张弛并未有丝毫迟疑,当即领命,“末将遵命。”说罢点头向两位同僚示意,当即退出亭外沿原路返回。

  知是军中惯令,赵临雍也并未多留意,继续说道:“钟函将军,请你立刻率领一队人马前往康城与宜城中游段修筑大堤,眼下已经回暖,雪水化得可是越来越快了,五月初十,要能够淹没邺城注满云梦湖,能做到吗?”

  钟函粗略估计了一下,随即答道:“可以。军师放心。”

  赵临雍接道:“那具体要多少人马,就请将军和公子自行商量吧。在下刚来,也就不过多干涉了。”钟函会意,领命离去。

  “至于邢关将军,请率兵绕至邺城后方,一方面暗中包围邺城,一方面,等到时候成事之后,迅速包围整个云梦湖及其流域,进行排毒。此事需要大量人手,还请将军自行定夺。”赵临雍语气淡淡,却及其郑重地鞠了个躬,邢关一时无措,只好还了礼退下。

  宣然亭中,又只剩下赵临雍与那名侍女,赵临雍不出声,侍女倒也自顾自收了布防图与沙盘走了。

  赵临雍这才走出亭中,望了望东边,暮色中,什么都看不清。赵临雍却喃喃道:“快了,很快了。一年,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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