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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令仪之死

  顾云涯五六日未回主帐,任婉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除无人贴身伺候之外,倒也并无不适,每日沐浴熏香,读读闲书,聊以度日。

  这日晚间,任婉正吹灭了灯打算就寝,却听帐外忽然沸腾起来,隔着营帐也能看到外边红了一片天。任婉暗道不好,一把掀帘就要出门,却被门口守卫的士兵拦下:“任姑娘还是早些休息吧。”

  一眼瞥过,准确无误地辨出是西南角上的粮草营帐,任婉心下一急,却再度被士兵拦下:“任姑娘请回,这些事公子自会处理,请任姑娘不要让在下为难。”听得顾云涯的名字,任婉心下稍微放心些,也就顺从退回帐内,和衣而卧。

  翻来覆去不过盏茶功夫,火势却好像越来越大,映红了整个夜幕。而火星噼里啪啦的间隙中,任婉分明辨出两方交战的声音。再也放心不下,任婉手下毫不留情,简单几招放倒门口的守卫,却是往西北角而去。

  果不其然,西北角正一片混乱。顾家军正与一队不速之客交战,不速之客虽皆着常服,但身手却一眼能辨出来是帝都的禁卫军。赵临雍被护在来人中间,奄奄一息,似是伤势更重。

  任婉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趁着夜色悄悄离开,返回主帐,却不料一回到帐中,已见一贵公子率了精兵团团围住了主帐。任婉一笑:“邢二公子?”

  贵公子微笑颔首:“任姑娘识人眼力不差,正是邢空。”邢空微微伸手示意,也不见士兵如何动作,竟就将任婉围在了中央。

  任婉只淡淡一笑:“邢二公子这是何意?”

  “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公子下令,让在下暂时好好看住姑娘罢了。”邢空倒是不疾不徐。

  任婉却心下了如明镜,“难不成公子还怕帝都来人会将我一起劫走了不成?”

  “这,在下就不知公子作何考虑了。”斜眉一挑,邢空笑得诡异,“只是,若是任姑娘家的丫头犯了事,牵连到主子身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得此话,任婉心下一惊,说是自家丫头,自然只能是令仪不会是黎音,但脑海中瞬间闪过方才所见,却并无令仪身影,听邢空话中意思,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西南角的那场火是令仪放的,令仪与禁卫军里应外合,策划了这么一出好戏。

  心下担忧令仪安危,任婉也顾不得避嫌,身形一动就要往西南去。却见阵形一动,竟是上乘困阵。想是有命令在先,邢空不敢真正危及到她,但任婉几番苦战下来,最终仍被牢牢困在其中,不得逃脱。邢空果断利落地吩咐离轩寸步不离地守在主帐之内。

  任婉虽心下焦急,却无力脱身,一时又急又恼。只得问离轩道:“离轩,我不为难你,我只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离轩这几年在军中,早已磨灭了当初嬉笑的脾性,只道:“令仪丫头纵了火,这事任姑娘不知?”

  任婉摇摇头,两人相对无言。好不容易捱到天明,任婉恍惚之中竟觉得再也没有过比这还要长的黑夜,泼墨一般的黑色成片成片的堵在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火势渐渐湮于无形,打斗声也渐渐没了动静。

  顾云涯掀帘进来,面色铁青,对着离轩吩咐:“离轩,你先下去。”下一句却是对着任婉的,“你们主仆二人可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任婉本在焦急之中,听顾云涯如此语气,嘴唇抿起一个嘲弄的弧度:“怎么?赵朔竟然在十万顾家军手下劫走了赵临雍?”

  本就怒火中烧,又见任婉嘲弄的神色,顾云涯语音冰冷:“是。我承认,禁卫军确实厉害。可若不是有人里应外合,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又怎会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你怀疑我?”任婉目光扫向顾云涯,这一眼里,有淡淡的凄伤与不可置信,“呵,迫于公子您的禁令,这几日我连这主帐的门都没出过,公子拿何来怀疑我?”

  眼前之人将目光别向一头,称呼已从“云涯”变成了“公子”,顾云涯心中蓦地一疼,然而一想到连日来顾家军的巨大损失,还是厉了颜色:“令仪丫头向来听你使唤,若不是你,她怎敢如此胆量做出这等事来?”

  任婉只道:“我并不清楚。”说罢默默背对着顾云涯。

  顾云涯怒极:“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也无妨,不必多待,今日午时,我要令仪为我军粮草陪葬。”

  话音未落,任婉蓦地站起,怒目而视:“顾云涯,你敢!令仪是我今生唯一的姐妹,你敢取她的命,我要你拿命来偿!”

  短短一句话,却是越说越狠厉,听得顾云涯心头一惊。然而震惊之后更是怒不可遏,“来人,给我看好了,如若她今日踏出这主帐一步,所有值守全部提头来见。”

  任婉淡淡讽刺一笑,只言片语未发。

  顾云涯心中一痛,是什么时候起,她看向他的目光里,竟然有了这样的疏离。

  *

  日头渐盛,西南角上,原本的粮草营帐已为一片焦黑,兵卒将士将中间围个水泄不通,正中央正是令仪。令仪被押着跪在地上,裙裾被蹭得满是漆黑,但仍旧掩盖不了斑驳的血迹。

  伤口太深,令仪吃痛不已,不住抽搐,却强自撑着一丝□□也未发出,静静看着身下的身影来辨别时辰。

  与此同时,主帐内,任婉心下焦急,但玄离轩寸步不离地守着,任婉几近绝望。无计可施,任婉轻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离轩倒也不敢怠慢,赶紧答道:“回姑娘,约莫巳时三刻了。”

  任婉闭了眼,似是无比倦怠,袖中迷迭香却依然悄悄四散。约莫一刻钟过去,离轩轰然倒地,任婉无暇他顾,急忙放倒了门口的守卫,急急向西南掠去。

  大概是杀一儆百,一路竟未见多少兵卒,只有烈火刚侵蚀过的土地上,密密麻麻地围满了人。任婉心下一轻,所幸还来得及。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形势,任婉就一跃而入,一把扶起令仪。周遭立刻混乱起来,顾云涯冷冷注视着任婉,眸中怒气无法掩饰。

  顾云涯手上稍微一动作,立时就有精兵围上来。初略估计了下人数,任婉嘲弄一笑:“顾云涯,我跟你说过,我今生,只令仪这一个亲人,我为你背弃亲族毫无怨言,但若今日你胆敢动令仪一根毫毛,我任婉在此立誓,必以你项上人头祭我任家。”任婉右手扶着重伤的令仪,左手无力垂下,声音听来却格外的狠厉。

  令仪挣扎了几下,勉强对任婉挤出一个笑容:“姑娘不必为了我,跟公子生了嫌隙。令仪背叛了姑娘和公子,这样的下场是应得的。如有来生,令仪再不想经历这么多的事,只想一辈子跟着姑娘,做个简简单单的丫鬟,一辈子吃喝不愁就好。”

  令仪语音极低,任婉凑上去听,令仪却突然一扬手,一掌直劈向任婉,任婉猝不及防竟被直直震飞出去,可巧不巧,落地位置恰离顾云涯不远,还未站稳就被精兵拿下。

  心知空旷之地无法再使用师父传下的绝技,任婉心下一冷。而顾云涯全然不顾方才任婉那一番话,行刑令牌已然紧握手心。顾云涯手越举越高,任婉再顾不得许多,“扑通”一声跪下去,“云涯,你放过令仪吧,她还只是个孩子。你若当真要追究,我愿一命换一命。”

  顾云涯举着令牌的手不易觉察地晃动了一下,嘴角却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你以为一命换一命是这么简单的吗?”

  话落,令牌毫不迟疑地落下,任婉双目欲狰,令仪只来得及对着任婉的方向道一声:“夫人与姑娘大恩,令仪来生再报。”只可惜,话未说完,大刀已轰然落下,竟是腰斩极刑。

  行刑完毕,押着任婉的士兵手下一松,任婉瞬间就已伏在令仪身边,那张脸依旧还是那么美,正是芳华初绽的年纪,却再也没有展颜一笑的机会。

  任婉轻轻覆上令仪的双目,呆坐在那儿,也不允许士兵上前收拾尸体,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豆大的泪珠滚落而下,却连一丝声音都没有。任婉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什么声响也不发出。

  顾云涯伸手欲将任婉扶起,却陡然一惊。任婉眸中刺骨的恨意硌得他心疼,心若刀绞,而恨意下边的隐忍更是看得顾云涯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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