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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越女暮作妃十二


  次日。

  午后。

  李氏别业之中。

  媚娘与素琴坐在院中,看着几个孩儿们在文娘铺好了的绣榻上爬来爬去地游戏,心里也是欢愉。

  正说话儿间,突然便见去拿点心来与李弘的瑞安空手,急匆匆与一小侍同步奔入内院。

  媚娘心中一紧,便知有事,乃急道:

  “怎么了?

  是不是治郎……”

  “娘娘且可安心,却非主上。只是……”

  瑞安看了眼同样不安的素琴,低声道:

  “只是那卫国公夫人,却带了旧友前来了。”

  媚娘一怔,心中立时闪电般无数念转,眉目一冷道:

  “可是母亲与姐姐?”

  “正是。”

  媚娘咬牙,半晌才低道:

  “当真是不知死活了!”

  素琴看着媚娘如此急愤,不由道:

  “姐姐也不必惊气,论到底也只是来见妹妹的,只消妹妹出去打发了便是。”

  “不,只怕她们此来,却非来见你的。”

  媚娘冷然道:

  “却是冲着我来的。”

  素琴张口——在宫中时,她也不是不知这杨氏母女的样子,心里也是多有不喜。

  而自己初得媚娘赐镯之时,就有想过此举只怕便会引得那急欲借媚娘上位的母女二人前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般快。

  咬了咬唇,她看着媚娘道:

  “那姐姐的意思是……”

  媚娘淡淡冷冷一笑,却道:

  “不过也好。

  她能来见,倒也证明我心中一番疑惑。”

  媚娘这么一句无头无脑的话儿丢下来,却叫素琴好生不解,正欲待问时,却见媚娘转首问她:

  “素琴,我且问你,你这府中,可有什么方便的暗室密道不成?”

  “有倒是有,可是若姐姐你为了这么两人躲在这儿……太委屈了,而且还有陛下。

  陛下只怕一时便归呢?”

  素琴何等玲珑心窍?立时知她心意,于是一力相劝道:

  “姐姐,还是由我去……”

  “此番之事,本便由我而起,何况她们会来,也本在意料之中。

  你只管安排着我与两个孩子入暗室之中便好。

  至于治郎么,玉如自会去寻着相告。

  好啦,你若是嫌我闷得慌,那便多多与我放于暗室中些书简玩物,可便好了。”

  素琴见媚娘坚持,又细想此番事,似是媚娘有意为之,于是便也不再多劝,自行安排去。

  片刻之后。

  李氏别业后院中一所极僻静的小院之内。

  媚娘坐在已然开始变黄的银杏树下,看着一片片如蝶般飘然而落的银杏树叶,与追着片片黄蝶满院奔跑的李弘。

  怀里抱着正咦哦儿语的嫣儿,她只觉心境一片平和。

  瑞安见她如此安详,心中不由忧急道:

  “娘娘,恕瑞安愚钝,此番娘娘的安排,瑞安实在是看不懂……”

  “你若看得懂,那我却要有些担忧了。”

  媚娘淡淡一笑道:

  “你跟着我已然足有十年之久,可即便如此,我的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

  正如此番我那守在外面院内的母亲与姐姐,你虽对她们有所了解,可又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呢?”

  瑞安一怔,看着媚娘。

  媚娘垂首一笑,淡淡道:

  “瑞安,只这么一句便罢……

  别人如何,我自不知。

  可我是无论如何也信不得,只是凭着素琴得了我赏的一只玉镯,便能引得她们如此快速地到来。”

  瑞安立时省悟:

  “除非,有人给她们做了谋士?

  可……可若如此,又有什么大碍着娘娘的呢?

  娘娘何不借此良机,好好申斥她们一番呢?主上必然是站在娘娘身边的呀?”

  “治郎站不站在我身边,不重要,此番申斥不申斥,更不重要。

  重要的是……瑞安,你难道还没有想过么?

  我虽不愿开口,可到底她们二人眼下境遇如何,身边又都会是些什么样的人物,却是还能摸得透的。

  瑞安,你觉得,以她们二人身边人的能力,如此神准,便能猜到治郎与我,此刻,眼下,便正在李氏别业中么?”

  瑞安眨了眨眼:

  “娘娘的意思是……”

  媚娘转头,微颦秀眉,忧道:

  “瑞安,你以后,跟在我与治郎身边,必然还会遇到更多看似简单,实则却是极其复杂的事态。

  是故,你一定要记得,若要在这大唐宫廷之中保得平安,那看事态走向,万不可看果不看因,甚至是因比果更先,明白么?”

  瑞安张口欲言,可片刻之后又闭上嘴,思虑一番,竟与文娘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变了颜色:

  “娘娘!”

  媚娘见他们二人如此,心知他们是想明白了,便点头叹道:

  “韩王殿下何等人物,连先帝也未曾敢说一朝一夕之间,便可将他拿下呢,何况是咱们?

  再者他既然出了手,自然是要看到结果的。

  若无结果,又不见治郎有什么动静,他又怎么肯就此干休?

  自然是要查个到底的。

  这一查,治郎行踪,自然便会教他有了疑问。

  纵然骊山行宫之中,有英国公苦心寻得的影替为代,可到底也只是影替,若是有心,一试便知真假。

  所以他必然是已早早探知治郎行踪了,自然,此等良机,他又怎么肯轻轻放过?

  这一些,其实却都是治郎想在他前头去了。”

  瑞安又道:

  “那娘娘,虽则娘娘母亲与长姐那般行事为人,可到底她们也不是完全糊涂的,怎么就肯受了韩王的笼络了?”

  “只怕受韩王殿下笼络的却不是她们,而是将这消息传与她们,且带了她们来的韦夫人。”

  媚娘淡淡道:

  “若非如此,纵使那韦夫人再如何虚荣过心,糊涂无明,也当想到,这九凤玉镯,或者是我早早儿在宫中便赏了德奖师傅,权以为他赠与爱妻的礼呢?”

  瑞安看了看文娘,文娘便细声道:

  “原来娘娘早于离宫之前,便已想到这些,巧为安排了。”

  “却不是我。”

  媚娘淡淡道:

  “是治郎。

  虽则有这些疑问的人,的确是我,可订下了这计策的,却是治郎。”

  媚娘温柔一笑,目光却是冷冽:

  “说到底,德奖师傅究竟是离治郎太近太近的人,也是治郎太重要太重要的左右手,韩王如此机慧,自然会想得到要从此处下手。”

  “原来如此……”

  瑞安恍然道:

  “原来主上早有心要替李师傅扫平身边的耳目,却是要借此番之事,一并发之了呀!”

  媚娘点头道:

  “你们可想一想,素琴是谁?

  可是惠儿的妹妹。

  自幼治郎口中不提,可实实在在却是将惠儿当做姐姐看的。

  素琴入宫之后那几个月里,治郎也是将她当做小妹百般呵护,如今又嫁与他最尊重的师傅为妻……

  这几重身份下来,治郎怎可能不对她多加照拂?”

  文娘也点头道:

  “是呀,文娘之前还觉得奇怪呢,说起来,主上起先可是把咱们小娘子当做妹子疼的,怎么她自嫁入李氏之后,成日里被那韦氏欺负之事,满朝皆知,却独不见主上开口相询,或者管上一管呢?

  本来还以为主上担忧自己若是插了手,会引得小娘子夫家,甚至是李师傅不满……所以要避嫌呢。”

  文娘住口,半晌才轻道:

  “如今想来,主上何等人物,怎会在意这些?李师傅更不是那样为人。

  所以必然是另有内因了。”

  媚娘点头,这才徐徐道:

  “一直隐而不发,为的便是看一看,身为英国公长子的李家大哥,到底能不能自行解决,还有便是这韦氏到底是朝中哪一方的人,又究竟是何目的。

  如今看来,却是治郎英明,早早儿地钓着了她。

  否则咱们若只是轻松松治了她,倒也是小事,她后面的人挖不出来,才是大患呢!”

  媚娘沉声道。

  瑞安与文娘皆是连声称是。

  正在此时,便见与文娘一道侍奉媚娘的一个新进小侍女急匆匆奔入,向着媚娘行了一礼道:

  “娘娘,素琴娘子已然将那韦夫人与老夫人、贺兰夫人请了回去了。”

  媚娘接口便道:

  “可是素琴叫你来请本宫的?”

  “回娘娘,非是素琴娘子之命。”

  媚娘点头道:

  “那便好,你且在园门口处巡着,莫叫外人走了进来。

  待入夜之后,本宫再行移步正殿便是。”

  小婢闻言,也只得称是。

  看着小婢离开,文娘便道:

  “娘娘这是担忧,那韦氏名儿上说是离开,实则还在周围徘徊?”

  媚娘淡淡一笑道:

  “便是她会死心,只怕母亲与大姐也未必肯。”

  她悠然捧了茶水来道:

  “由得她们去罢!

  她们的目标是治郎,只要治郎今夜不现身,那她们再多由头,也终究是不能厚颜长立于这本就属于李师傅私产的别业之中。”

  言毕,媚娘再不多语,只自去取了书简,与在怀中似欲安睡的嫣儿念来,以为助眠。

  ……

  夜色阑珊。

  直到掌灯过了半个时辰之后,李治才与李德奖坐于马车之上,归了别业之中。

  一入正厅,李治便径至出了小院,正与素琴自分说今日韦氏杨氏贺兰氏之访之事前因后由的媚娘面前问道:

  “怎么样?孩子们可还好?”

  “主上……”

  一见李治,素琴与诸侍一道,都是慌着见礼,李治倒也不好教她们都这般着,急急平礼,然后又问了一遍孩子。

  直到媚娘含笑点头道无事,他才松了口气坐下,然后平了诸人礼,又看了眼面沉如水的德奖夫妇,这才对媚娘道:

  “果然是她?”

  媚娘摇头,也不由叹:

  “八九却是不离十了。

  今日带着母亲与姐姐来得这般迅速,若非是韩王支使,却是难成。”

  李治又看着素琴道:

  “她可说了些什么?”

  “素琴正与姐姐说呢,平素里无人指点素琴,素琴又是愚钝,自然只觉得她行事说话,有些怪异罢了,却再不曾往这一点上想。

  可今日里仔细一品,却发现果然没有半点差误,其实她平日里,便没少打听着主上着嘱相公所办的诸件差事呢!

  只是素琴也知道得不多,更加不敢大意,所以没有漏与她便是。”

  素琴看着李德奖,又道:

  “只是不知道此番她怎么就猜到,主上与姐姐,竟是在此处便是了……

  虽则姐姐说多半是因为前番那慕容嫣出手不成之事,让韩王起了些疑心,可素琴却实在想不透,到底是什么事,竟能让韩王想到这别业之中呢?

  虽则主上恩重,姐姐情深,若是出宫白衣出巡,卫国公府诸地别业必定是首选龙驾安渊之地,可到底李氏别业也算不得少,怎么就定准了是这新丰县呢?”

  李治摇了摇头,徐徐道:

  “一则此处离骊山行宫不远,说到底朕也是初次白衣出宫出巡,又带着媚娘与两个孩儿,为着安全考虑,自是要选择不曾远离金吾卫大军所在之地,以便万一有事之时,金吾卫相卫及时。

  二则,新丰乃是通衢要地,各地商贾云集,消息传递也快,于此处可达遍识天下之民情民生之效,自然此处最当。

  三则……

  此番旱灾,新丰也是京畿诸地之中最严重的一处,同时此处的官员,也是最易贪渎之所,若要查探,自然此处最佳。”

  素琴虽则精慧,可到底于政务之上,远不及其姐,更不若媚娘,是故也只是半解地点点头,然后问道:

  “那……

  主上,姐姐,接下来,咱们可怎么办呢?大嫂这样,只怕大哥知道了也是伤心。不若便由素琴出面,去将此事点破如何?”

  李治看了看媚娘不答,媚娘却反问道:

  “李师傅,素琴,以你们二人看来,平素里,德骞大哥与韦夫人情份如何?”

  李德奖看了看媚娘,又看看面露不忍的素琴,半晌才摇头道:

  “若是好,那大哥又怎么会自愿长驻京中,成亲这些年来,一无子嗣呢?”

  李治明白,点头看着媚娘道:

  “果然如此……若这般,那媚娘,便只得你出手了。”

  媚娘淡淡一笑:

  “治郎自有治郎的政务要忙,这等替诸位贤臣择个良妻续个贤妾的事,便由媚娘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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