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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格格不入


  隐叶。

  其实,这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

  她原是“幽螣教”弟子。师门信奉螣蛇,专修隐介藏形、缩骨龟息之术,乃是江湖正道眼中不折不扣的邪教。后来,摩月教入侵中原,幽螣教不愿臣服,遂为其所灭。上下千余弟子,死的死、逃的逃,她有幸被景云门收留,入了“黑云”。

  她弃了姓名,也弃了过去,只随意选了两个字,权作称呼。如今,她身在关家的花园子里,觉得自己选的这两个字真是好。

  她曾听过一句话:夫藏木于林,人皆视而不见。她算不上“木”,而是片更轻更小的叶子,隐在所有人目光能及却不可觉察的地方。林中花下、檐角墙根,她静静蛰伏。她在等,等一个命令,等自己如同蛇般被春雷惊醒……

  ……

  那边厢,青筠也在等。

  而她所等的,令她自己有些纠结。

  她原本以为,跟覃朗共处一室是天底下最窘迫的事儿,但如今,身在这个房间里,她才知道什么叫“坐如针毡”。自问过她的姓名后,凤琪瑶再没有说过一句话,自然也没有再描花。她就那样静静坐着,若不是偶尔还看一眼窗外的天空,青筠几乎就要把她当作一尊美人塑像了。而那个凶神恶煞般的守卫也静静坐着,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们所在的方向。

  青筠情不自禁地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干脆睡上一觉得好。但诚如那大夫前头说的,她身上的麻药开始消退。行动一恢复,痛觉也随之复苏。一开始,不过隐隐作疼,渐次越来越强,但却也并非无法忍受,想来那大夫多少有些危言耸听。不过,要想在这种痛楚下睡着,确实难了些……

  于是,青筠只好忍着疼,等覃朗赶紧回来。

  好容易到了傍晚,她终于得偿所愿。覃朗一进来,青筠便情不自禁生出些许欢喜来。她没好意思露在面上,只是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不想倒扯到了伤口,疼得她抽了口气。

  覃朗见她这般,不免有些担心。他先请过凤琪瑶的安,而后才走上前来,问道:“伤口怎么了?大夫可来过?”

  青筠没好意思回答,只是笑笑。这时,一旁的凤琪瑶开了口,问覃朗道:“你拿了景云门的书?”

  覃朗没料到凤琪瑶会问自己话,况且问的又是这个,不禁吓了一跳。他斟酌了一下,诚惶诚恐地回答:“是。”

  凤琪瑶点点头,道:“带这个姑娘去,把里头那套花样子集找来给我。”

  覃朗疑惑地看了看青筠。青筠摆出了一脸无辜。苍天可鉴,她本无意如此,更料不到凤琪瑶做事如此迥异常人啊……

  这片刻迟疑,令凤琪瑶微微蹙眉。她开口,语气波澜不惊:“不愿意就罢了。”

  一听这句话,覃朗生了怯意,忙应道:“不。孩儿这就去办。”

  他说完,伸手就想抱青筠起来。青筠一见,大惊失色,急切道:“诶!别碰我!我自己走!”

  覃朗动作一僵,正想说话时,就见青筠扶着坐榻慢慢挪身,一点点站了起来。覃朗当即明白她身上的麻药已退,只是不知为何大夫没再续药。眼见青筠疼得直咬牙,他开口道:“别勉强……”

  青筠摇头,“没事,能行。”

  覃朗无法,回头看了在不远处侍立的小丫鬟一眼。小丫鬟会意,碎步走了上来,扶上了青筠的手臂。青筠虽有心逞强,但到底腿伤严重,站起来已是不易。于是她领了这番好意,藉着丫鬟的搀扶,艰难地迈了步。

  覃朗暗暗叹了口气,正要向凤琪瑶告辞,却见凤琪瑶也起了身。覃朗想了想现在的时辰,知她是要去花园子里散步,忙行了礼,道了声慢走。凤琪瑶也不搭理他,径直出了门去。覃朗无话,领着青筠和那小丫鬟随后出了门。

  青筠总觉得自己好久没到过外头了。虽说曾被覃朗抱出去过一次,但那种姿态,哪里还有心顾其他事。如今,脚踏实地的感觉令她分外心安,又有那薄暮霞光、习习凉风,便更生出难言的通透畅快,惹她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覃朗恰好在这一刻回了头。她的神情,让他想起了那个在孤崖上的月夜。他轻轻一哂,道:“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怕呢。”

  “嗯?”青筠意识到这句话是对她说的,想了想道,“我怕,你就放了我?”

  覃朗没料到她会如此反问,一时没了话。

  青筠笑道:“你看,这不就是了嘛。要是有一丝生机,我自然战战兢兢。如今横竖一死,怕跟不怕,还有何差别?”她说到这里,心思一动,忍不住又调侃一句,“不过呢,要是刀子落在我面前,我大约还是会闭眼的。”

  覃朗听她语带轻嘲,自己也无话反驳,只好沉默着继续走路。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三人来到了一处仓库前。门口立着两个守卫,见了覃朗,皆都恭谨。但一看到覃朗的身后的青筠和小丫鬟,两人又都莫名其妙,也不知覃朗是什么打算。待覃朗吩咐开门,两人对望了一眼,还是照做了。

  大门一开,就见一条长长的阶梯直通而下,一股子冷风从下头吹来,令人生寒。青筠有些忐忑,但一想到那些书就在下头,却又满心喜悦。她跟着覃朗走下阶梯,前头便是一个阔朗房间。房中灯火通明,成堆的书籍散乱一片,几个摩月教的弟子正忙着整理。

  眼看书本乱堆,青筠好一阵心疼,恨不得立马上去一本本拾起来。

  这时,弟子中有人走了出来,对覃朗行了一礼,尊道:“少主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覃朗也不应答,只转头望向了青筠。

  青筠想了想,随即了然。也是,摩月教辛辛苦苦搬了藏书来,是为了找出勘天诀。如今说要替母亲找花样子,未免太过轻浮。看来这覃朗虽身为魔教的小教主,性情倒难得一本正经的。

  没办法了,这种时候,只好靠她来出头……

  青筠清了清嗓子,故意避过书名不谈,道:“我的确知道那本书在哪里。老夫人藏书自有顺序,可如今你们这样乱放,只怕不容易找。”

  弟子一听,以为她口中的“那本书”是指勘天诀,便老实道:“我等是按书架来搬书装车的,如今也是按着顺序堆放的。姑娘只说在哪个书架,我等自然能找得到。”

  青筠闻言,心中一喜,道:“老夫人按照‘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序藏书,‘天’即天文,‘地’乃地理,‘玄’指经文,‘黄’称杂记,‘宇’喻建工,‘宙’谓历史,‘洪’是音律,‘荒’为武学。凡此八种,共计一万三千一百零五册。你要找的那一本,应该在杂记之中。不过老夫人藏书中最多的就是杂记,有四千三百十一本,可能得找上些时候。”

  那弟子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我等在武学书籍中找了一日也未见线索!”他笑了笑,又望向了覃朗,道,“少主放心,属下这就去杂记里找。”

  覃朗见他这般欢喜,不免有些心虚,他摇了摇头,轻促道:“不必,我自己找吧……”眼见众人不解,他又接上一句,“你们也忙了一日,先去休息。我若找不到,明日还要辛苦诸位。”

  到底他是少主,众人虽疑惑,却不好多说什么,为他指明了书籍堆放的位置后便行礼告退。

  待众人离开,还不等覃朗举动,青筠就离了丫鬟的搀扶,单脚跳到了书堆旁,小心地拾起一本书,满怀怜惜地抚平书封上的褶皱。

  覃朗走上前去,轻声问道:“那套花样子书名是什么?可有特征?”

  青筠只顾着手里的书,连眼皮都没抬,道:“《文秀谱》,一共六本,书脊是青色的。不过青色书脊的杂记也不少,你慢慢找吧。”

  覃朗点点头,自去找书。

  青筠忽又想起什么,慌忙喊他道:“等等!还是我来找,你别弄坏了书!”

  “我会小心。”覃朗说着,脱了外袍、挽起衣袖,在那堆杂记里一本本地翻找起来。

  青筠原是不放心的,但看他动作甚为小心,翻出来的书也都好好垒在一旁,倒是她多虑了。于是她不再理会他,只专心整理自己手边的这堆书。

  平日里,搬书放书也是常事。但如今她行动不便,再加上伤口的痛楚,她很快便累了,更一阵阵地冒冷汗。一旁的小丫鬟看了出来,忙上来搀她。这房里也没桌椅,小丫鬟勉强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扶青筠坐下,又拿出帕子替她扇风,体贴道:“姑娘先歇歇吧……对了,少主和姑娘都还没吃饭呢,我这就去拿,再沏壶茶来罢?”

  青筠也无意逞强,点头笑道:“有劳。”

  小丫鬟笑笑,将帕子给了她,转身往外去了。

  青筠目送她离开,又将眼神移到了覃朗身上。感叹不愧是习武之人,体力就是好些。

  这时,覃朗似乎找到了什么,转身走了过来,将手中的书递到青筠面前,问:“可是这本?”

  青筠看了一眼,点点头:“嗯。”

  覃朗一脸欢喜,笑着对她道:“还有五本是吧?你先收着这本,我再去找。”

  见他这般欢喜,青筠便明白了一些事。先前凤琪瑶要他找书时,他的疑惑和怯惧,并非是凤琪瑶的要求令他为难,而是“受宠若惊”才对……她顿起一腔惆怅,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覃朗并未察觉什么,轻快地转身继续整理起来。青筠看着他不断地弯腰、下蹲、站起,惆怅之情又浓了几分。若非亲生母子倒也罢了,若是亲生的,这该多令人难过……不过,天下不爱子女的父母也多,想子楚、郑伯受难尤甚,更不提还有“掘梗之诬、袖蜂之诳”。如今这对母子不过是相处冷淡,其实也算不上什么……

  青筠想着想着,又想起自己是被父母卖掉的,一时间便把对覃朗的同情收了,转而同情起自己来。

  她没同情多久,那小丫鬟端着饭菜和茶水回来了。此时,覃朗已找到了四本,便也决定先休息一下。他走过来,取了块手巾擦了擦手,而后席地正坐,端茶喝水。

  眼见他行止端正、举动斯文,青筠生出满心的不可思议,不自觉地停住了目光。他低垂着眉眼,慢慢喝着水。长睫轻颤间,牵动一片优柔,与凤琪瑶像足了七分。青筠的脑海里一下子涌出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化作一大堆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话,压在了喉头。

  覃朗察觉她的目光,眸一抬,问道:“怎么了?”

  青筠犹豫了一下,道:“这个啊……我呢,有一句话……”

  不等她说完,覃朗偏头一笑,道:“你还有不敢讲的话?”

  青筠一听,深以为是,所有顾虑登时烟消云散。她略将声音放低,认真道:“你不适合做摩月教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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