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扑朔迷离的形势
过了半晌，谢和已抽了半锅子烟，这才说道：“秀才，你不知道，俺这会儿焦愁得很。”
李慕华下意识地问：“是为那封信？”
谢和道：“可不。不过那封信算不了啥，是假的。俺昨晚就说了，这信上有蹊跷。”他望着远山，热浪一道道翻滚而来，扑在两人的脸上、身上。
谢和却很享受一样，闭起眼，接着说道：“俺焦愁的是，送这信给俺的，不是别人……是老船主。”
李慕华一惊：“是……是汪……”
没等他叫出这个名字，谢和便制止了他，道：“弟兄们都叫老船主，你也这么叫。”
“是。”
李慕华一面答应着，一面心潮涌动。
汪直将这么一封信交给谢和，又是什么意思？
这封信明摆是陷害谢和来的，不知是谁交到了汪直的手上，汪直却转手送给了谢和……
这是表示信任，还是试探？
李慕华不懂，也没法分析，因为到现在为止，这位大名鼎鼎的倭寇之王，依然是个神秘而可怕的存在。
随着日头上升，地面积了一夜的凉气蒸腾殆尽，好像更热了几分。
李慕华不得不又解开两个纽扣，半敞着怀，可是丝毫不起作用，心中不由得微微烦躁起来。
谢和道：“秀才，有句话，俺只问你一次——你是不是朝廷派来的？”
李慕华摇摇头，很认真地道：“不是！”
谢和眼中光芒黯淡下来，原有的一丝希冀消失无踪，可是李慕华察言观色之下，心里反而升起了一丝希望。
看来谢老大更倾向于大明？
谢和举目茫然地说道：“俺信了你。和你说吧，虽然信是假的，可信中的内容，并不假。这便是蹊跷的地方。”
李慕华一怔，隐约捕捉到了谢和的意思，灵光一闪之下，脱口说道：“您是说，把信交给老船主的人，手上很可能还有一封真信？”
谢和眉毛一挑，神色严峻的脸庞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不错，这件事不敢叫别人知晓，只能找你来商量。没想到你很聪明，比三寿子他们强得多！”
李慕华试探地道：“那您真的……真的是……”
谢和肃然点头：“俺名义上的确是大明军官。这件事你知道就行，详细的往后有机会再说。”
李慕华道：“是。”
此时他的心中仿佛一块大石落地，既然谢和真有双重身份，那么大明的大门，还是为他而敞开着的——前提是谢和肯去推开那扇门，
谢和道：“给老船主送信的人是谁，俺心里有个数，只是不敢确定，叫你来分析分析——你们读书人心眼细，比俺这大老粗想得周全。”
许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重，谢和笑呵呵地加了一句调侃。
李慕华也笑了笑，其实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他算个屁的读书人！
书倒是读过，可一毕业他就扑到了施工队伍上，成天和工人师傅们一起登高爬低、拧螺丝烧电焊。
忙时一起追朝阳、赶夕阳，闲了聊天打屁喝酒谈女人，时不时还要与监理、监察组斗智斗勇，身上的书卷气已经消磨下大半，余下尽是粗野了。
不过那也是相对而言，至少现在他在这海盗堆里，真的能算个“白面秀才”。
李慕华思量一会儿，先问了一句：“老船主对手下‘四大将’怎样？”
这一问看似没头没尾，不着边际，可是懂的自然懂，至少谢和的眼中已露出赞赏的神情来。
老谢抽了一口烟，眯着眼道：“你小子，一出口就问到要害！”
他顿了顿，好似追忆往事般的沉默片刻，这才说道：“早年打拼基业的时候，老船主对俺们几个一视同仁，现在嘛……他最亲近的是毛海峰，最信俺老谢，最倚仗的是叶宗满——因为俺们几个当中姓叶的势力最大，用得最多的是王清溪。”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毛海峰外号叫‘小船主’，他是老船主的义子，没啥好说的；大将军叶宗满人称‘笑面虎’，心计最多，野心最大，等闲连徐海也不放在眼里；王清溪是‘矮脚虎’，横练功夫很好，手辣，做事从来不问情由，杀人从来不眨眼睛，所以老船主爱指派他，不过他是叶宗满的狗腿子。”
听得出来，谢和与叶宗满、王清溪两人关系并不好，甚至与毛海峰也没什么亲近，在“四大将”之中可谓特立独行了。
“您猜是大将军叶宗满？”李慕华问。
谢和抽着烟道：“小船主自己逍遥快活，不管旁人事；王清溪没那么多弯弯绕，不会炮制个假信出来。”
他这么说，等于默认了李慕华的疑问。
李慕华思量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观点：“我觉得，王清溪和毛海峰都有可能送这封假信，只有大将军不会。”
对于秀才的反驳，谢和并没有露出不快之色，反而表现得饶有兴趣。
李慕华接着分析：“老船主既然把信送来，说明他知道是假的，递这封信的人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会招致老船主的疑心。叶宗满不会干这种蠢事，毛海峰没有必要做。所以我猜是王清溪。”
谢和皱着眉，道：“那他何必把真信藏起来，搅这弯弯绕做甚？”
李慕华道：“我估摸拿到真信的另有其人，这个人把假信交给王清溪，王清溪只是做个转手……”
谢和眉头皱得更深，狠狠抽了两口烟之后，又突然大大地舒展开来。
他很快在心里同意了秀才的猜测，他甚至能想象得到：某个人不知从何种渠道得到真信，便仿制了一封拿给王清溪。
那矮脚虎向来眼馋他这几座岛，一拿到假信肯定屁颠屁颠地交给老船主邀功！
这封信看似只对谢和不利，其实首当其冲的后果，是王清溪在老船主面前，留下了个“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的坏处。
哼，把你个王矮子，想祸患老子？先把自己的腚眼揩干净吧！
谢和心中畅快许多，可又焦愁起来——说到底，毕竟还是有封真信啊！
这东西就像个二踢脚，谁知道它第二响甚时候爆？
他现在潜意识中已经把这秀才当成“师爷”了，当即带了两分请教的口气问道：“那你说，拿着真信的人倒究想干啥？要对付王矮子？”
李慕华有些拿不准地说：“我猜……要我猜的话，他想对付老船主！”
“怎么说？”
“他要让你们五个人互相猜忌，比如老船主会猜是谁在陷害王清溪，用人做事难免缩手缩脚；王清溪辨不出真假信，见老船主压下此事，只会猜老船主刻意偏心于你，说不定从此对老船主离心离德；叶宗满嘛……说不定会猜测是不是老船主自编自演，想收弟兄们的权……”
谢和笑着打断了他：“好啦好啦，你这秀才开始说的还对路，越猜越没谱了。”
李慕华也笑道：“这都是瞎琢磨的，本来也做不得数。”
谢和大笑摇头，站起来连连摆手，一面扛起锄头向地里走，口中念叨着：“哎呀，秀才就是秀才，想得快也想得多……”
他走到田地中间，却背着李慕华叹息一声——这秀才也不全是瞎说，至少他自己就猜疑了一夜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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