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叛徒麻五
大渚岛今天很热闹。
李慕华站在码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脚色。
除了他的个头分外高大以外，唯一能彰显他稍微高人一等的身份的，就是那双鱼皮靴了。
不过在这摩肩接踵的情况下，不论是鱼皮靴还是布鞋、草鞋，都完全没有分别。
从山洼的寨子中涌出来的人们，带着一脚的泥灰，将潮湿的码头踩成了一洼巨大的蓝泥潭，所有人的鞋都被浆染得不成个样子！
李慕华没在意这些，现在他已经完全被码头外的大海上，那磅礴壮阔的情景惊呆了。
是的，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旌旗蔽日”、“千帆覆海”。
汪直，这位传奇色彩笼罩整个东亚、被所有海盗和倭寇敬若神明的人，来了。
“老船主”三个字绝对代表不了他的光辉形象，也绝不是他最响亮的称号。
这个人身上有着数不清的、充满争议的标签：海商、巨贾、军事家、通缉犯、汉奸……
还有两个最响亮的名字：倭寇之王、大宋国王。
是的，这位仁兄不仅在海上称王称霸，在陆地上也有一片“国土”，也就是宋国。
出人意料的是，他的这片国土，在日本。
这位从大明远道而来的客人，已经毫不客气地在日本“喧宾夺主”，裂土称王了！
然而对于这一点，几乎没有一个倭人感到愤懑和屈辱，相反，他们往往带着敬畏和欢迎的姿态，接受了这位传奇人物的“光临”。
特别是与其“宋国”领土同在九州的几个大名，岛津、大友、龙造寺……
现在，这位令大明无限头痛，却又让日本无限敬畏的王，正走下他的旗舰“宋国”，乘着一艘“鹞子快”劈波斩浪而来。
鹞子快是一种长梭形的快艇，船身狭窄，两头尖尖，适合在平静的海面上短途冲刺。
汪直带来的几十艘福船巨舰，正在港口外三里处抛锚停歇。
李慕华不禁想起“镇远号”，他们船厂打造的那艘仿北洋水师战船，比汪直的旗舰“宋国”还要大两倍！
不过自从几天前离开那片迷雾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镇远号”了……
就在李慕华出神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人在拉他的衣角。
他猛然醒过神来，见四周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一时不知所措地问道：“怎么了？”
这时他听见胡三寿喊了一声：“秀才，过来跟大哥迎接老船主！”
李慕华就在四周大伙儿惊讶、疑惑、羡慕的眼神之中，茫然穿过人群，走向码头岸边——那里的人已经自发地让出一片空地，谢和带着程迷糊与十几名鱼皮靴站在那里，都望着他。
“愣着作甚！一顿酒都把你腿吃软了？”谢和见他脚步迟缓，不满地吼了一声。
四下里顿时哄笑起来，李慕华有些羞臊地加快了脚步，很快走到了谢和的身后。
谢和神色不善，正要板着脸交代两句什么。
可是他嘴巴一张，突然平地里一声高亢的号角响起，远处绵延十余里的海船群队之上，整齐细密的鼓点骤然炸响，好似大雨冰雹击打雨蓬一般，不断地锤击着众人的耳膜。
谢和皱起眉头，眯眼打量着靠岸的鹞子快，听着震耳欲聋的鼓声，心中涌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之意。
近两年老船主愈发养尊处优，派头也越来越大，动辄出动几千上万人给他铺排场。
说实话，老谢对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并不感冒，而且很不适应。
不过谢和心里也清楚，老船主之所以这么干，倒不纯粹是个人享受，还有震慑他们四大将的意思——四大将自叶宗满以下，多年来各分山头，发展极快，都隐隐有了一方霸主的势头！
好比他老谢，当年一条破帆船起步，在大明走私商和倭寇之间交通往来，搏些蝇头小利；现在手下大福船三艘，小福船二十艘，其他大小船只数以百计！
凭借他搭建起来的几条贸易线路，躺在家里也有数不尽的利润进账。
更别说叶宗满了，虽然叶宗满账面上的实力与只比谢和稍强有限，可是据谢和估计，叶大将军真正的底子拿出来，在海上可以横扫任何一位日本大名！
所以汪直的排场也就不难理解了。
但谢和的心里依然不是滋味，他感觉他们这些老兄弟之间，有种东西正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纽带，只剩下权势和利益……
或许是酒精的原因，在这迎接老船主的重要时刻，老谢也犯了李慕华一样的错误——他走了神。
李慕华此刻的注意力却异常的集中，自从那艘鹞子快靠岸之后，他的目光便始终锁定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个人虽然身材并不高，块头也并不大，也没有任何出奇的举动，甚至连一身黑袍也与左右没有多大分别，但是李慕华第一眼望过去，就从人群之中认准了汪直！
是的，尽管没有任何依据，但他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汪直！
等到汪直带着人马走近之后，李慕华才发现，他的装束与随从还是有区别的——别人是一身黑布袍，而他则是黑绸面灰线滚龙袍！
不过灰线绣在黑绸面上，远看根本分辨不清，只有走近来，才能看出那一条条张牙舞爪的怪龙纹样。
汪直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一圈，很快找到谢和，便带着微笑径直走来。
李慕华瞧见老谢还在出神，连忙在他背后轻声唤道：“三哥，老船主来了！”
谢和浑身一激灵，连忙抖擞精神，快步迎了上去。
李慕华等人紧随其后，只见汪直满面春风，阔口隆鼻，两道浓眉斜飞入鬓，眉骨下的双眼炯炯有神，端的是贵人之相！
李慕华不由得感到两股战战，耳根发麻，仿佛随着汪直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无可言传的威压之气。
谢和紧走两步，上前与汪直紧紧拥抱，两边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老船主！老船主！”
汪直轻轻拍了拍谢和的脊背，与他分开，随后两手一压，码头上立刻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汪直的神情突然转冷，双眼好似迸射出两道闪电，一扫众人，沉声喝道：“将叛徒麻五押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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