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顾府变故

　　胡三寿一袭青衣，提着礼盒先到门前行礼，只说是远房的故人晚辈，专程探望姑主母老太太的。

　　两个门房将他打量半晌，冷冰冰地道：“不曾听说老夫人在镇江府有侄亲，老兄恐怕走错了罢？”

　　三寿子给谢和跑腿惯了的，场面上丝毫不怯，打了个哈哈，笑道：“哪里走得错！早听说姑主母门上的客卿各个精神抖擞，直如二位一般，别家一定请不到二位这种尊客的！”

　　他嘴上也真是来得，将两个芝麻绿豆般的门子，捧成了上流“客卿”，形容上又是极尽夸赞之辞。

　　俗话说得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那二人脸上都露出既惭愧，又忍不住得意的神情，其中一个年长的门房语气也缓和了一些：“贵客来得不巧，今夜燥热，老太太恐怕不愿见客，是否请改日再来？”

　　这人也算是老于世故了，所谓扬手不打笑面人，这位姓胡的伴当如此客气，若是强硬回绝，面子上须不大好看，因此干脆使个“拖”字诀，请了这位仁兄改日再来，到时换了一班门子，是放是挡，全凭别人，不必他们两个得罪人了。

　　胡三寿见他们口气松动，忙道：“今夜的确来得不巧，似乎比平日更热三分——改日再来也罢，决不教两位老哥为难！”他故意露出咬牙不甘的神色，其实是以退为进之计。

　　还没等那两人说话，胡三寿接着又道：“不过两位老哥辛苦，兄弟自作主张，代姑主母给两位送份慰劳，买些茶汤解渴。”

　　说话时，一左一右，已同两个门房握了手。

　　那年纪稍长，见过几分世面的，当即把掌心一攥，连声道：“那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另一个年轻的，显然要实诚一些，见前辈假意推拒，他却当了真，忙把那红封送回去，叫道：“使不得的，使不得的！老夫人素来宽厚，原是有赏赐的，不敢多要！”

　　胡三寿是什么道行，他要送出去的东西，凭这两个脚色怎退得回来？

　　更何况其中一个是欲拒还迎……

　　只见他合身一抱，将年轻门子手里那只即将见光的红封挡住，同时勾住了两人的肩膀，笑道：“老太太心慈是真的，不过我们做小辈的，一来晓得外面花销大，和老哥们做事的辛苦；二来多年不到姑主母门上尽孝，今日就当替姑主母做个情面，可不是为自己——如果是为了自己交朋友，那是绝不敢谈钱的！”

　　两人见他如此盛情，话里话外又句句占足道理，丝毫反驳不得，哪里还却得过。

　　再加上那年轻门子也领悟过来，半推半就之下，总算是都收了。

　　看门的这两个把式一人收了一只三钱银子的红封，冷冰冰的铁面顿成春风笑脸。

　　那年长的望了路边的马车一眼，表现出十足亲近，笑道：“车里的可是侄少爷？请进去客厅稍待如何？老夫人虽然怕热，可侄少爷不比旁人，应当不碍的。”

　　转眼之间换了两个称呼，胡三寿肚里暗笑，面上感激地说：“那真正有劳了！”

　　当下两个门子殷勤上前，将“侄少爷”李慕华请了下车，小心翼翼地开了侧门请入。

　　那年长的门子还怕“侄少爷”不快，始终偷看着李慕华的脸色，待见他神色如常地从侧门走入，才松了一口气。

　　顾府之中的格局，全然是姑苏风貌，白墙黑瓦、曲径通幽、花木胜擅，据说顾诚发家之后，第一件事便派人回到松江，请了一位精通园林的匠人，耗费巨万造成这座宅邸。

　　进了大门前堂，便是一条弯弯曲曲的草石小道，当下李慕华大摇大摆走在前面，一边问侧后方带路的门子：“老哥贵姓啊？”

　　那年长的门子诚惶诚恐，连忙答道：“贱姓张。”

　　“老张，今日两位表哥在不在家啊？”

　　李慕华早已打听过，顾诚有两个儿子，长子顾明德，次子顾明贵，如今都是不惑之年，早已成家立业，现在顾家的产业，恐怕都由这两位打理。

　　他今晚前来找老太太，只是要顾家践行当日的约定，只要顺利收回谢和应得的产业即可，本不打算拜见顾氏兄弟，因此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可是谁知那老张听了问话，浑身一阵哆嗦，居然紧闭嘴唇，半晌不答。

　　李慕华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忍不住停下脚步，奇道：“怎么，家中有事？”

　　张门房下意识地低下头，却仍然不肯多说。

　　李慕华已知蹊跷，可他深知多问无益，徒惹猜忌，于是装作毫不经心地笑道：“我知道了，两个表哥一定吵架了！我这二表哥素来好强，什么也不肯退让，事事都爱争竞！”

　　他这些话绝非信口编排，因为从来家中有多个子女的，老二或是老幺总是性格最强，也往往得宠，常理而已。

　　李慕华便凭这一点，假作随口说笑，即便事情猜错了，也不打紧，假如撞了大运，叫他一语中的，那便是意外收获。

　　看着老张目瞪口呆的神情，李慕华便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果然那老张一拍大腿，一脸苦相地说：“侄少爷，你来得好不巧！大爷和二爷今天晚饭时候，刚刚大吵一架，二爷脾气大，寸步不让，逼得老夫人一怒之下禁了大爷的足才满意，现在全府上下人心惶惶的。”

　　如果说，老张对李慕华的身份原本还有几分疑虑的话，现在可是全然信了，同时又有几分希冀，期盼这突然出现的“侄少爷”，能帮他们顾家渡过难关。

　　于是他这边诉完苦，紧接着便求道：“侄少爷，好不好请你劝劝二爷，家和万事兴啊。”

　　李慕华心想，定是大爷顾明德较得人心，听老张的意思，这次的错全在二爷顾明贵的身上，大家见到大爷受罚，都有几分不平不安之意。

　　他便故作为难，苦笑一声道：“你晓得我那二表哥的脾气，我怎么劝得住？除非老爷子从松江回来……”

　　他这几句答话看上去丝丝入扣，料事如神，其实寻常家庭的境况无不如此，可以说是放诸四海而皆准。

　　可在老张耳中听来，却是煞有介事、毫无破绽，对面前这位侄少爷的身份，更加信了十成十。

　　只听他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侄少爷恐怕不知道，现在就连老爷都不怎么压得住二爷了。老爷一回松江，大爷和二爷就吵个不停，老夫人气得头疼病犯了好几次，今天晚上更是差点大打出手……”

　　李慕华没想到顾府中还有这等变故，但他见此人忠心耿耿，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宽慰道：“等我见了老太太，一定多多安慰她老人家。”

　　老张红着眼，哽咽道：“那便多谢侄少爷了。这个……请侄少爷这边走。”

　　说着伸手一指原路，要请李慕华回头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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