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再世诸葛胡三寿
“但我还是不同意你跟他合作。”顾其英突然又道，“他是王清溪的人，王清溪即便不是倭寇，也是真正的海盗，大明百姓死在王匪手上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王清溪绝不是那个‘打破海禁’之人！”
庞四有些尴尬，这个顾其英，怎么好当着外人的面说得这样直白！
他筹划已久的那个生意，目前非得顾家同力才行，既然其英一定不肯与王清溪合作，那便只能作罢。
况且若非没有别的办法，就连他自己也不愿和王清溪扯上关系。
李慕华这才全然明白了这顿酒的意义，也知道顾其英对他态度陡变的由来——他们以为自己是王清溪的人，王清溪是荼毒东南百姓的强盗、杀人犯，自己在他们眼里也就是强盗、杀人犯！
李慕华苦笑一声，同时也丢下了心中的最后一丝芥蒂，但并没有对自己与王清溪的关系作出解释——他来镇江不是谈生意的。
他没有任何空闲和这两个有理想的商人纠缠——或许以后可以——因为他身背着谢和给他的重要任务。
这关系到大渚岛上上下下数千人的命运，他的时间和机会，都很少！
“那么，”李慕华站了起来，“在下先告辞了。”
庞四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心中想留，却又再没留客的理由。
他只好站起来道：“李兄弟，我这双眼睛自问挺会看人，我看你和王二将军绝不是一路，日后若有机会，一定仔细请教。”
顾其英也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慕华，语气殷切地道：“隆庆兄，你何不自立门户？只要你心存中国之大计，顾某任凭驱策！”
李慕华不知该怎么评价这番幼稚而真诚的话，他不知该一笑置之，还是该为其感动。
因此他只好摇摇头，苦笑不语，向两人分别拱手作别。
庞四和顾其英一直将他送到门口，看得出，两人各有各的失望。
最后庞四拉着胡三寿的手，说了几句叙旧的话，才目送着马车缓缓离开。
至于金掌柜，他站在送客的那一拨人里，他对今天的遭际大感晦气，因此要留下来过夜……
“庞四这个人怎么样？”
马车辚辚声中，胡三寿靠在车壁上，懒洋洋地问道。
“他有气魄，但总给人一种压迫感，叫人吃受不起。”
“那是因为你太拘谨、太小心，和庞四交往，敞开怀抱就轻松得多。五年前我认识他的时候，庞四还是个毛头小子，那时就有已经有人叫他‘小孟尝’，待人处事是没的说的。”
李慕华想想确实如此，庞四在席上一直竭力招待，说话既漂亮，又很给人留余地，确实是个好东道。
他不禁怅然想道：可能是自己长大的那个年代太冷漠，所以一时接受不来如此的热情如火……
况且，庞四就算再有天大的神通，也打不了顾其英的圆场——这小子平日嘻嘻哈哈，一谈到正事，他身上那种典型的过于刚烈、耿直的文人气节，简直就是交际杀手！
李慕华不禁笑了起来，转开话题问道：“那你是怎么认识庞四的？”
胡三寿想了想，不大肯定地道：“那是嘉靖二十八年还不二十九年……常年在海上，不记得大明的年号数了。”
“庞四说是嘉靖二十八年。”
“那就是二十八年，我跟王二将军第二次到镇江府——他带着倭寇抢杀，我只是搭顺风船上岸收购药材。
在一次谈判中误打误撞认识了庞四，他以为我是二将军的手下，就拐弯抹角找我打听谢老大的情况。看得出来，他想找谢老大合作，却又不愿意搭理王清溪。
不过那时齐家老爷子还在世，庞四做不了主，当年齐氏的家业比现在也小得多，我就敷衍他两回。等到后来发现这小子人品不错，再想深交时已经被王清溪催着撤退了。等到第三回来镇江，又被俞老师砍了一刀，一直在船上养伤，根本没机会相见。”
胡三寿说着笑了起来，神神秘秘地又道：“这个朋友值得一交，明天他一定会来找你，你自己把握。”
胡三寿卖了一个大大的关子，李慕华只是报之一笑。
没想到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庞四和顾其英果然已经坐在大堂里了。
“上个月祁御史请奏裁革冗费，户部已经议复。昨夜我到府署的时候，孟知府还跟我发牢骚来着。”
庞四看起来兴致很高，正与金掌柜谈聊着最近南京和镇江府的新闻。
金掌柜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在凳子上坐了半边屁股，附和着问了一句：“怎么呢？”
“今年灾事多，南直隶、山东、浙江、陕西、陕西、湖广，都有水灾，国库不敷救济。所以祁清、徐栻两位御史请革冗费、厉行节约，一应兴造、修缮的工程都停了。”
“哦——”金掌柜刻意拖长了音调，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其实这中间的意思他倒真明白，地方上土木工程的奏请被裁，等于断绝一条地方向朝廷伸手要钱的大门路，孟知府恼火也是正常的。
这倒不全是说孟知府个人要贪墨银钱，实际上镇江府的景况他们都清楚，这些年倭寇连连入侵，苏、松、常、镇四府都常年遭受匪灾，赋税无从谈起，因此江南诸府一直欠着朝廷的田赋。
就镇江府来说，至今欠了五年的账债，而且照当前的情势，今年仍旧颗粒难缴，从嘉靖二十七年开始，就没有一条漕船上过京城。
如此情势之下，连带苏、松、常、镇的几大漕帮都萧条着，庞四的日子不好过，急于寻求出路，也正是为此——他是镇江漕帮的现任帮主。
孟知府五十岁来镇江，到任三年就急出了一头的白发，所以此人虽然官声一般、能力稍欠，可地方上的士绅百姓倒还敬他。
这时庞四停住口，因为他看见李慕华出来了。
李慕华其实已经站在后门口听了一会儿，为了不打搅别人的谈话，他等到两人话题告一段落，才快步走了出去。
他一进大堂才发现，这里可不止庞四和金掌柜两人，顾其英、乐善，还有金城客栈的伙计二狗都在。
见了这等阵仗，李慕华不禁在心里嘀咕起来：“三寿哥这是诸葛亮转世啦，怎么就猜到庞四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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