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4）

　　（四）

　　这些曹盖面具一个就有几十斤重，也只有经历过特别训练过的壮士们才能跳得动。

　　扎伊认真仔细地看着这些面具。面具的造型特别夸张，龇牙咧嘴，凶神恶煞的，小时候的扎伊看着还有点怕。不过，现在扎伊一点儿也不怕了，只是觉得特别庄严。

　　有段时间他尤其崇敬这些在场上跳舞的壮士们，甚至也想去跳。阿妈总是摇摇头，说是只有贵族们才有这个资格去跳如此神圣的舞蹈，扎伊只能伤心地断绝了这个念头。

　　跟白鸡的故事一样，在最初氐人们还不叫氐部的时候，外族入侵，一只突然出现的黑熊守护了整个部族的性命。后来在残酷的战争中，氐人们终于活了下来，并将这只黑熊当成了部落的图腾——图腾，是整个部族的符号。

　　不过现在，曹盖面具不仅仅有熊罴，还有了虎、狼等猛兽的形象。

　　壮士们开始跳跃腾挪，在舞场上虎虎生风。

　　这动作一下便引得整个场上的姑娘们不断地大声尖叫欢呼。

　　场上的壮士们受到了姑娘们的鼓舞，跳得更加卖力了。他们一边喊着号子，一边执着牦牛尾巴舞起拂尘，双手朝下弓着肩膀头并头地围成一个圈，不断地迅速移动起舞步，变换着阵型。

　　整套动作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也自然而然生出来一种震慑人心的庄严。

　　场上的气氛就跟刚刚点燃了的篝火一般，瞬间高涨起来，欢呼声此起彼伏。

　　扎伊一听声响，瞬间便回过神来。

　　因为等贵族壮士们跳完，马上就会轮到年轻的姑娘小伙们出场一起跳圆圆舞了。

　　他还未准备好进入舞池，只听见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更为强力的欢呼声。

　　从祭台边的左席中走来了几位贵族公子，给表演的壮士们敬酒。据说，敬酒，代表着略阳公府对勇士们最高的尊敬。

　　扎伊定定地看着这些贵族公子们。

　　他们和跟普通的小伙子们打扮非常不一样。气质也和平日里大家所常见的氐部汉子有所不同。据说，他们就是最近这一批从学堂里出来的年轻公子。

　　不知为何，他们这些人看起来彬彬有礼，一点氐部男儿们应有的粗猛气息都没有。而且，他们都穿着绸缎制成的衣服，制式特别奇怪——长长的、没有上下分隔开来。

　　然而扎伊却觉得，比起平日里穿的粗布短衫，这种衣裳看起来有着一种特别的美感。

　　这种感觉，扎伊也形容不出来。大概就是，就跟中原商人过来买卖的那些画上的仙人一样吧。虽然扎伊在看守城门的时候有见过几次穿这样衣服的贵公子，但是这样一大批人同时穿，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右边席位上的公子权贵们穿着的便是日常氐人们最常穿的服装了，只不过款式花样要复杂精细许多，而且质地也更为华贵些。

　　“你看你看，正中间这位穿青衫的，便是公府的小公子蒲珏了。”塔汝兴奋地指了一指。今天欢庆的主角便是整个略阳都鼎鼎有名的蒲珏小公子，扎伊一听，便抬起了头来。

　　顺着塔汝手指的方向望去，敬酒的这几位公子中间，正站着一位模样俊朗的年轻公子，他的五官看起来很温和，此时却神情严峻地举起了酒杯，给勇士们一一敬酒。

　　这位公子看起来非常年轻，甚至似乎比扎伊还略略小一些。但他身上似乎有一股别样的贵气，行动起来又大方自如，扎伊顿时觉得自惭形秽。这样的贵气与大方，是自己一辈子学都学不来的。

　　扎伊不禁又多看了几眼。

　　这时，一阵锣响，白该朝火上郑重地撒一把糌粑粉，后退几步继续“嘛咪嘛咪”地念起经文来。篝火上，一阵熊熊的火光顿时冲天而去。中间的贵族青年们敬酒完毕，撤退了主场。

　　这是一个信号，病和鬼都被撵走，大家可以跳舞了。

　　姑娘们有如被点燃的火苗，热情地手拉着手转入了由篝火围成的舞池。她们身上那些缀饰在火光的映衬下，一闪一闪，亮晶晶地发出光芒，看得让人眼花缭乱。

　　扎伊再次摸了一下腰上城门的钥匙。

　　随后便也情不自禁地随着姑娘们的步伐一道走进了舞池。

　　大家已经手挽着手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

　　中间的壮士们早已除去了厚重的曹盖面具，围在篝火的最中间，带头喊起了“咿咿呀呀”的号子。

　　扎伊也学着大家伙的样子：先迈出左脚，第二步右脚再踏于左脚前，在身体向圈里扭动的同时，左脚又准备迈出，如此反复沿着顺时针方向走动。

　　人群不断地交错行动，步伐也越来越快。

　　火堆周围圆形的淡红色光圈也在微微颤动。在一片炽热中，吞吐着红舌。

　　夕阳西下，夜幕渐渐降临。但夜色似乎被火圈中那淡淡的红光阻住了一般，不肯打扰大家的欢庆，停留在了那里。

　　随着人群的欢动和舞伴的调换，不知道什么时候，塔汝早已经跳到其他地方去了。

　　现在正在扎伊身边，拉着扎伊的手跳舞的，是一位穿着红色盛装的姑娘。姑娘的脸格外娇小。与普通的氐人姑娘们不同的是，她细腻白皙的皮肤有如羊奶制成的凝乳，眼睛清澈明亮，扑闪扑闪，有如天上闪闪发光的星星。

　　随着舞步，姑娘帽檐上的那根白鸡尾羽微微摇动，仿佛一只美丽的孔雀，在昂首阔步。姑娘身上似乎擦了些香粉，格外芬芳。淡淡的香味沁来，扎伊脸一红，心里头有点痒痒的。

　　“你好，又见面了！”反倒是姑娘先开了口。

　　扎伊这才想起来姑娘似乎有点面熟，好像什么时候见过。

　　“不记得我啦？昨天我们才见过。”姑娘莞尔一笑。

　　扎伊这才猛然想起来，昨天确实见过这位姑娘。

　　当时这位姑娘来了城门口，好像是找什么人。正好当时扎伊也在那里。不过扎伊一向来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因此当时也没开口。没想到姑娘居然还记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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