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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番外-陈文席之死


  冬稚和陈就结婚的第二年,年中,彼时之纯和有真还未降临,他们也并未将要孩子的计划提上日程,陈文席突然病了。

  身体功能不健全,镇日都需要别人料理才能维持基本生活,在这样的日常下,陈文席的脾气越发暴躁。

  那一场意外,无论是萧静然的离世亦或是他自己的受伤,都让他的心境变得更差。

  保姆不仅动辄要忍受陈文席的辱骂,时不时被他拿东西砸,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实在受折磨,有好几回都表示坚持不下去了,和陈就提出辞职。

  若不是陈就给的工资高,一次又一次提升待遇,这份工作或许早就没人愿意做。

  到年中的时候,暑气正热,陈文席的身体急转直下,一天比一天更不好。没了叱骂保姆的力气,东西吃得越发少,体重也减得厉害。

  陈就着人送他到医院检查,里外查了一遍,查出肺部病变。医生对他直言:“您父亲的身体不太好,肺部的癌细胞扩散极快,这个阶段别人或许还能争取一下,但他这个情况,身体机能跟不上,要治疗怕是很难。”

  陈文席爱抽烟,哪怕是下半身不能行动以后,仍没有戒烟。

  保姆也没办法:“我不让老先生抽烟他就要发脾气,上次我把他的烟和雪茄收起来,他生气,把房间里东西砸得满地都是,一直骂骂咧咧。我不给他买烟买雪茄,他就不肯吃饭……”

  陈就没责怪她,只说了解。这些日常,保姆早都向他汇报过,怎么也怪不到她头上。

  苦闷的生活让陈文席加速成了老烟枪,一天从早到晚,烟不离手。他抽空回去的那一次,陈文席在房间里抽烟,整个房间里烟味弥漫。

  他不过劝阻了一句,陈文席就大发脾气骂他,污言碎语不堪入耳,直说他翅膀硬了,会赚钱了不起,不把自己的老子放在眼里。

  和几近失去理智的人没有道理好讲,当时陈就淡淡对他说:“你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的身体搞垮。”

  陈文席吼他:“我死不死又怎么样?你不是早就盼着我死吗?就算不死也会被你这个不孝子气死!”他像是面对仇人一样放狠话,“我就算死也不用你管!”

  离那会儿不过一年,这便来了。

  陈就安排陈文席入院治疗,能治一时算一时。对这个父亲,他说不清怀抱着怎样的感情。孺慕之情?没有。从小到大,陈文席不在家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长得多,除了偶尔问一句他的学习情况,不怎么管他。

  都说父亲是儿子的榜样,陈文席并没有做好表率,在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本来还算体面的父亲形象,一夕毁了个彻底。

  后来便是一地鸡毛。

  他去留学,陈文席阻断他的经济来源逼他就范。紧接着遇到的不顺越来越多,失意让陈文席失态,和萧静然不是吵就是闹,日日不得安生。

  出了意外之后就更不必说,暴怒、狂躁、抽烟上瘾,将仇恨投射到他这个儿子身上。

  陈文席癫狂扭曲的样子,已经让他忘了前半生那个不太亲近但尚算庄严的父亲。

  面目模糊,物是人非。

  陈文席重病这事,陈就知会了冬稚,但没让她去医院。变质的关系就像破碎的玻璃碴子,硬要捡起来,只会被碎片扎破手,没有这个必要。

  治了大半年,在冬天来临的时候,陈文席走了。

  接到病危通知那天,陈就和冬稚驱车赶回,去医院见陈文席最后一面。

  单独病房里,陈文席周身都是仪器,无法抵挡的疼痛让他衰老苍白。

  陈就在他床边,父子俩没怎么煽情,陈文席艰难地问他:“你是不是很恨我?”

  陈就摇头:“我不恨您。”

  “那你为什么不肯接家里的班……”

  他说:“我不喜欢做生意,那不是我的志向。”

  陈文席喘气喘得很累,追问:“你现在的公司还不是生意?”

  “那不一样。”

  “当初……我如果不那么强硬地逼你,你会不会……”

  “你们用的方式虽然是问题,但根源不在这。不论怎样我都不会答应。”陈就说,“我还是会坚持我真正想学的。”

  陈文席用浑浊的眼睛看着他,眼里情绪复杂。几秒后,他问:“你妈……走之前跟你说什么了?”

  “她什么都没跟我说。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直接宣布死亡。我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那时陈就只对陈文席说了萧静然的死讯,更多的没提,陈文席也没问,不想这时候会提起。

  陈文席沉默好久,期间呼吸变重,心跳也加快,但还是慢慢平静下来。

  他忽地对陈就问:“她来了吗?”

  只一秒,陈就便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冬稚。

  陈就无言,点了点头。

  “我想见……见她。”陈文席费力地说,“你让她进来……”

  陈就默了许久,半晌,转身出去。

  没有替冬稚做决定,陈就把陈文席的话转达给等候在外的冬稚。

  “我爸想见你。”他说,“你愿意的话就见一面,不愿意的话就不要进去了。”

  冬稚抬头,看向他藏着疲惫的脸,伸手在他眼下抚了抚,说:“没事,见就见吧。”

  两人一同进去。

  陈文席的眼睛直直盯在冬稚身上,病房里好久都没人说话。

  他开口的第一句,是对陈就说:“你先出去……”

  陈就微微皱眉,冬稚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他才提步。

  陈文席声音发干:“你过得不错……”

  冬稚说:“还行。”

  “陈就对你很好?”他问了,又自己回答,“也是,他怎么可能对你不好。为了你,连父母都不要……”

  “你怎么不想想你们做了些什么?”冬稚听不得他说陈就不好,“他够孝顺了,你这话说的真的没道理。”

  陈文席似是扯了下嘴角:“你还挺护着他……”

  “他是我丈夫。”

  “你既然知道他是你丈夫,为什么……为什么不体谅他?”陈文席忽然变了语气,“陈就他本来有好好的家庭,你想和他在一起,即使我们不同意,也完全可以不用这样……你非要弄得所有人都这么难堪,害得他和家里人决裂……你就是为了报复我,是不是?”

  冬稚蹙了下眉,没说话。

  “为了报复我,我知道……你恨我……陈就呢?你怎么就不体谅他?”

  “我觉得你没资格说这句话。”冬稚忍不住道,“逼他的人似乎是你们,不为他考虑的也是你们。”

  陈文席呼吸急促,喘了好几口,“你……”

  冬稚不出声,安静等他平复下来。

  陈文席发出痛苦的哀鸣声,似是被身体上的疼痛折磨到极致。

  冬稚静静站着,没有一丝表情。

  “冬……”陈文席张着嘴呼吸,两眼直瞪着天花板,“冬豫……冬豫,我没有想……没想害死他……”

  听到冬豫的名字,冬稚脸上终于有了情绪,唇瓣不由抿得用力了些。

  “我没想到他会出车祸……我是嫉妒他,比我聪明……比我勤奋……就连我爸都喜欢他……”陈文席艰难地说着,“我是嫉妒,有一点恨,恨他为什么在我身边,衬得我……衬得我这么平庸……可我真的没想让他死……”

  半晌,冬稚开口:“人早就不在了,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陈文席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自顾自地说着。

  “那个生意,我谈了好久都没成……冬豫去……就成了……我生他的气,发脾气,骂他……他一句都没有还嘴……”

  “我不知道他会在路上出事……我只是……只是……”

  他开始胡言乱语。

  “爸那么喜欢他,给我的东西,给他也一样……”

  “我想有出息……结果出了那样的事……爸罚我跪了两天书房……我赌气……大不了以后生意分他一些……可他,可他偏偏一点都不怨恨……我知道我永远都在他面前抬不起头了……冬豫……”

  “冬豫……”

  儿时一起放的风筝,逗的蛐蛐,在巷子里穿来奔去跑过的路,一同爬过的树,都走远了。他结婚那天,自己明明很高兴,他们一起大口喝酒,两个人都醉醺醺。

  他说等老了以后,没办法再给自己帮忙的时候,就偶尔来串串门,陪自己下棋喝茶,或者一起上公园遛鸟钓鱼。

  自己嫉妒他的聪明,羡慕他的天分,怨恨他的存在。可同样,习惯了他的陪伴,一次一次得益于他的照顾,也明白他的忠义。本以为会带着这样复杂的感情相处下去,一直到老,直到有一天,自己老了不计较了,能够放平心态,像他说的那样,做一对悠哉的老兄弟。

  以前总觉得自己也能行,只是被他衬得不好,后来事实却证明,原来真的差他许多。没了他,日子并没有过得更好,走得更顺,反而一路坎坎坷坷,犯的错越来越多,糊涂的时候越来越多,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糟。

  混混沌沌走了很久,忽然有一天才怅然地发现,那个每当自己犯错都会站出来替自己承担、陪自己度过难关的人,真的不在了。

  可惜为时已晚,早已无法挽回。

  陈文席在一番胡言乱语后,心跳开始异常。

  冬稚发现他情况不好,立刻喊人。医护人员飞快进来,手忙脚乱,陈就和冬稚在床尾,亲眼看着陈文席心跳停止。

  陈就握紧了冬稚的手,怕她害怕,低头见她红了眼眶。

  “冬稚?”

  她吸了下鼻子,把那股莫名酸意逼回去,侧了侧脸,“没事。”

  她想起冬豫离开的那一天。

  整个世界都塌了,从那天开始,她无比憎恨陈文席。

  如今,陈文席临死,闭眼前念着的还是冬豫的名字。他心里是否真的感到愧疚?而那天雨夜赶去接他的冬豫,车祸发生的那一秒,是否也曾怨恨过陈文席?

  没有人知道。

  ……

  十月霜降,冬日将临时节,陈文席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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