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人何以堪

　　为什么我在乎的每个人最终都要离我而去呢？难道老天一定要我生活在孤寂之中？我急匆匆地跑进医院急诊室的大门，陈姐已在那里等候多时。她脸色苍白如纸，惊恐不安，乱蓬蓬的头发，全身灰蒙蒙的，和平时那个打扮时髦，光鲜亮丽的女人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她看到我熟悉的身影，无神的双眼泛起一丝亮光。我气冲冲地跑到她面前，捏住她的双臂，喊道：“杜威怎么了？你快点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她单薄瘦弱的身体在我疯狂的摇撼之下仿佛风中芦苇，摇摆不定，摇摇欲坠，她眼泪夺眶而出，风干的泪痕再次清晰可见：“杜威，他……他在重症监护病房，刚刚……”

　　我二话没说，拽着她的手臂，生硬地拖着她前面带路。

　　两人拉拉扯扯地走到病房门口，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杜威的左脸臃肿不堪，右脸已被纱布缠扰；全身血迹斑斑，头发仿佛被钝剪刀硬绞得像狗啃过一样。如果不是陈姐在场和床头病历卡上写有杜威的名字，我难以置信眼前躺在医院病床上的这个人就是平日里那个英俊潇洒，仪表堂堂的杜威。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松开握紧的拳头，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他一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刚到医院才见到他。他身受重伤，血流不止。警察找到我给他签字做手术。”陈姐回想起当时血腥混乱的恐怖场面，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花容失色，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他像发疯一样不肯接受治疗。医生架着他打镇静剂，但是他不停地挣扎，又哭又闹，又喊又叫，情绪非常激动，后来他一直喊你的名字，叫你救救他。我又找不到你，我真的没办法……”她揪住我胸口的衣服，歇斯底里地喊道，精神极其脆弱，坚强伪装的后面不堪一击。我爱怜地把她拥入怀中，右手轻拍她的后背，希望她镇定下来。

　　“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他……”她呜咽着难以开口，我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等待着。

　　“医生说……他被人强行发生性关系，并且对方对他……实施性侵害。”

　　我犹如五雷轰顶猛地推开她，“啪”的一声反手一记耳光掴到她满面泪痕的脸上，力道凶狠异常，陈姐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虚弱地趴在那里嚎啕大哭。这戏剧化的场面，惹得其他病人的家属纷纷驻足好奇地张望，没人敢靠近。

　　我收回的手掌酸麻疼痛不已，我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到这个可怜的女人身上。

　　“难道你为了那几个钱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都做得出来吗？”我为她质问，这女人向来做拉皮条生意。

　　梦幻酒吧从不招收女服务员，混在里面的女多是野鸡。酒吧每天的生意之所以兴隆，财源滚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里有男人，那里很多男服务员大都兼职野鸭。陈燕红从自身痛苦的经历中汲取惨痛的教训，从不用女服务员。她觉得现在的女孩子普遍缺乏自我保护意识和自我保护能力。男人则不同，他们完全有能力选择是否为钱出卖自己，所以她从不忌讳为生活空虚的富婆做拉皮条的营生。

　　我欲要扶起她。她无论精神和肉体都被无情摧残的可怜的身世，令人怜悯与同情。可他心底的恨意却令他取消了靠近她的念头。她利用别人对金钱的欲望，引火自焚引人误入歧途，迈向罪恶深渊无法自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是一个令人爱恨交加，百感交集的可恶女人。

　　我他努力克制伸出的援助之手，转身打开杜威的病房门口，把那女人和外界所有的纷纷扰扰关在门外，我想安安静静地陪陪小威说说话。

　　我悄悄地坐到病床旁边的凳子上，欲想抚摸杜威已看不清容貌，浮肿不堪的脸庞没一块好地方，我无从下手。

　　我握住他冰冷的双手，他律动的脉搏让我悬挂着的心安下来。

　　“杜威……对不起我来迟了。我不知道你需要我的帮助。我来迟了实在对不起。”我轻轻地诉说心中的哀伤。杜威的手指头微微的颤动。

　　“你听到我说的话吗？对不起杜威。我对不起你啊。”我哽咽着说道。

　　“小……杨……”杜威微弱的呼唤，眼睛红肿得睁不开，热泪从眼角汩汩流出，他吃力地憋出了一句话：“小杨，我……我真的……不想活了。”

　　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为什么我的泪水总流不干。又有一个人，又有一个人告诉我不想活了。为什么活着这么痛苦，难道活着真有那么难吗？这是不是上天的有意捉弄和命运的有意安排？上苍造物难道就是为了给人看一场场生离死别悲情戏聊以自娱？

　　“你别这样，你要好好活着。你说过总有一天会过上好日子。现在你还没做到，你不能这么轻易地放弃……”我的眼泪呛到鼻腔中，一阵酸楚使我无法说完整一句话。

　　“他们，他们根本……没把我当人。我连条狗都……不如。我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杜威情绪激动地，不停的喘息。

　　我轻抚他也缠满纱布的胸口。那些畜生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人不会把自己的同类折磨得体无完肤。我的手颤抖地僵硬在那里，我根本不知如何安慰杜威。如果换是我，有什么安慰自己可以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杜威。”我抓起他的手，稍微用点力道：“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明白吗？你想一想自己的父母，难道你要他们为你送终吗？你要他们孤苦一生吗？他们把所有的爱倾注到你身上，希望你能幸福。你知道吗？父母不责怪你钱多不多，只要你能在他们孤独寂寞时陪他们聊聊天说说话，能在天冷时问一问他们冷不冷；在天热时给他们摇摇扇子。他们就知足了。你不能用死和恨来回报你的父母。他们是无辜的，他们没错，他们是你的恩人啊！你怎能恩将仇报！你一定要活着，在爱你的人没死之前，你没资格去死，你听到了吗？你好好活着，你要为别人坚强的活着……”是的，我也为了保护我的母亲好好地活着。就算苟且偷生，只要一息尚存，我一定会挣扎着拼命地活下去。

　　我已泣不成声，把自己唯一坚强的理由喊出来，把能有的能量都传给杜威，鼓励他坚强地活下去。

　　他没回答我，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我握着的手有了一丝回应。他眼前的奄奄一息的生命之火又被重新点燃。

　　我疲惫的身躯软绵绵的，强打着精神给杜威盖好被子，转身走出令人窒息的病房。门外，陈姐斜靠在门框上，满脸泪水。

　　我已不恨她，这可怜的女人让我不知从何恨起。她和我，还有杜威都是为了别人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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