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陈情（六）

　　“贵妃娘娘快别抬举她，一个下贱奴才，臣妾看她根本不通礼义廉耻，又哪儿能知道‘道理’二字是何物。”李美人讲话最直白，“臣妾提一句伤心的话，当年宫乱，咱们誓死追随陛下和皇后娘娘，有几位姐妹丢了性命，可哪个不是死而无憾。哪怕是民间夫妻，也最忌讳只能同甘而不能共苦，咱们再看这个宫女，太监不算男人，好歹也护着小鱼几年，如今聂太监死了，她还有心情打扮，更是为了活命，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如此薄情寡义，实在世间少有。”

　　李美人在宫里熬了小半辈子，一语中的，正戳在小鱼的命门。她口中的那场宫乱，是嫔妃们共同的噩梦，血流成河，骨肉离散，孩子们被送出宫，皇帝坚决不肯走，王皇后与夫君共进退，女人们也就都留了下来。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漫无天日，对死亡的恐惧充斥了整座皇宫，后来慢慢地，她们也不怕了，就那么强撑着活到平乱，孩子们也回到身边。

　　“好端端的，提那件事做什么。”启仁皇帝嘴上不满，内心却受到感触，扫视众妃的目光中也多了柔和：“当年让你们受了苦，朕都记在心中，只要不像郭氏那般鬼迷心窍，做出些天理不容的事来，朕不会委屈了你们。”

　　众人一同起身谢恩，满是礼节教条的来回中，真情假意各自占据的分量也显得不那么重要。凌亦珩用余光打量小鱼，算算日子，她应该是和小燕同一年入宫的，却从来没听小燕提起过，看来她们并不和睦，或许更差一些，整个后宫，没有一个人将小鱼视作同伴。

　　宫女和太监结为菜户，历朝历代并非没有，同为下等人，孤苦无依地，只要是你情我愿，搭伙过日子互相有个照应，百年之后不至于坟茔荒凉，稍加粉饰还可以传为佳话。小鱼既然眼高手低，交不到朋友，找个太监作为依靠本也无可厚非，要怪只能怪她运气不好，眼神也差，聂华成那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孽障，居然和她凑在了一起。

　　帝妃顾着念旧，小鱼接连被贵妃和美人指责，尚且脸不红心不跳，一昧低着头，牙齿咬着下嘴唇，红彤彤的口脂将两颗门牙染上颜色，她浑然不察，还不断蠕动着腮，两只眼睛忽闪着，心想该如何应对。

　　“陛下请容奴婢辩解！”小鱼似是想到了主意，终于放过自己的唇齿，猛地磕头高声道：“娘娘们实在冤枉奴婢了，聂华成不受人待见，奴婢被逼无奈，成了他的菜户，自然被人认为和他是一伙的，可是奴婢扪心自问，在永巷从来都是做小伏低，什么欺负人的事情，奴婢从来没有做过，都是宫女们讨厌聂太监，才造谣污蔑奴婢泄愤。”

　　知情人就在殿上，凤娇气不过，正要出面禀明皇帝，却被张淑妃暗中出手拦住，下巴悄悄点向皇帝，意在要凤娇先沉住气，看看小鱼还能怎么颠倒黑白。果不其然，小鱼又道，聂太监身死，自己终于得到解脱，才会特意郑重打扮，以表庆贺。

　　太子妃抽出帕子，半遮面容轻哼一声。太子闻得动静与妻子对视，二人心照不宣：饶是聂刚那种只会谄媚的软骨头，被抓起来后还挺了两个时辰，直到敬事房的嬷嬷用上水刑，他几次濒死，才承认了干爹聂华成的罪行，不枉聂太监关照他这几年。小鱼这样算什么？狼心狗肺，见风使舵，为人所不齿至极。

　　“你胡说！明明就是你把我骗出去的，你怎么有脸说自己无辜！贱人，你不得好死……”

　　外面忽然闹起来，一道尖厉的女声拼了命想闯进和鸣殿。左右侍卫不费吹灰之力，将叫嚷的宫女架着拖到庭院中，华沐慌忙出去查看，是那个叫荑茪的浣衣局杂役。

　　“回陛下，是被李鸿泰侮辱过的浣衣局杂役宫女，叫荑茪。”华公公很快问清楚缘由，让侍卫将荑茪看好，自己回来殿中禀告：“这名宫女说，启仁七年八月十五，她在值夜时，被永巷宫女小鱼叫出去抬衣裳，被带到浣衣局门前小路拐角处，有人从后面偷袭，将荑茪打晕，醒来时已经被李鸿泰染指。”

　　张淑妃气愤不已：“真是匪夷所思，还说自己被强迫，臣妾听见的可是这个小鱼为虎作伥，上赶着的很呢。皇上，快别给她机会狡辩了，直接拖出去打死了事，免得污了圣听。”

　　荑茪的哭声响彻庭院，华沐唯恐皇帝发怒，正要差人出去让她闭嘴，脚边的小鱼却忽然像发了疯，匍匐上前意图拉扯皇后裙裾，嘴里还不停喊着冤枉：“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做的！皇后娘娘，您也是女人，您知道的，最会为难女人的就是女人……聂华成也看上了那个贱丫头，李鸿泰就把她献给聂华成！可是聂公公身边有我了，荑茪就嫉妒……陛下，娘娘！都是荑茪嫉妒我，她怕别人笑话她不要脸，就说是我带她去的！奴婢真的冤枉啊……”

　　绣雪护着皇后，宫女们围拢上来，华公公一脚将小鱼踢开，她就像块破抹布蜷缩成团，眼睛下面被踢出淤青，鲜血从嘴角流下来，那是牙齿将嘴唇磕破。她浑身疼痛难忍，爬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用眼珠子盯着华沐，将对母亲和燕老夫人的仇恨蔓延到大太监身上。

　　“皇后受惊了，绣雪，去给你的主子熬一碗枣仁汤来。”启仁皇帝看一眼发妻，王氏被宫女们安然护在身后，并未受到损伤。皇后称自己并无大碍，要起身感谢陛下关怀，自然也被免了。

　　“臣妾失职，只想着将人证找齐，却让陛下受了这疯妇冲撞。”王皇后真心感到歉疚，再看那小鱼，被四个宫女按住手脚，结结实实绑上麻绳，仿佛知道今日必死无疑，索性连求饶也没有。

　　谈美人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宫女目无尊上，不知廉耻，不应出现在高阳宫，还是早早发落了她，免得脏了咱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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