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燕窝酥盏（下）

　　酒窖中常年弥漫着浓浓的米曲味道，闻多了也容易令人沉醉其间，柳渠阴哼着小调，翘着腿倚在小矮桌边吃点心。她刚好在琢磨拿什么下酒，一进来就瞧见那包桂兴斋的燕窝酥盏被送了回来，刚好拿来打牙祭。

　　早听说桂兴斋的果子好吃，柳渠阴还从没尝过，虽然凉了，咬下去还是酥酥的，打一壶新酒，喝再多也不会醉人，她不太爱吃甜食，这会儿也觉得惬意。

　　真好笑，她想，堂堂太子殿下，居然会信她的鬼话，大晚上让贴身宫女跑到青楼来送东西，这要是被认出来，还以为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琵琶妓烧的不知香，能入了太子法眼。

　　当初自己是为了什么，才选择这个男人的？柳渠阴努力回想，也只记起来有碗冰糖绿豆甘草饮子，她点的茶是碧螺春，船上还有漂亮小女孩唱曲。那时候她以为带自己走的是一位英雄，如今恍然发觉，他有许多弱点，大多数时候也不如自己聪明。

　　他占了柳渠阴的身子，却始终不能掌握她的心。最初那夜她是情出自愿，太子也没有喝醉。两个人谁都没有动感情，促使错误发生的根源，只不过是东宫四宝林中的一位有孕，太子妃度量大能容人，为其摆了一桌酒庆贺，却招来庶长子嫉恨，为亲娘鸣不平，朝着庶母的肚子一脚过去，流萤馆立刻炸开了锅，硬生生将太子殿下气得连夜出宫。

　　当时柳渠阴一眼看见他，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她没有多说话，低眉顺眼任由太子进了内室，不等天亮就早早起身，穿戴整齐等着男人睡醒，跪送他离开。

　　到抽身而退的时候了吗？

　　柳渠阴喝了两壶酒，也没能下个决心出来。

　　这个天底下，已经没有她的栖身之处了，师娘死了，柳青庵也死了，她就成了无根浮萍，随水逐流，只当他乡是故乡。柳渠阴有远走高飞的本事，那个男人拿捏不住，可这种结局无非就是落入下一个循环。柳渠阴也会累，眼下的日子虽然没有盼头，好歹能睁只眼、闭只眼，苟且过完一天又一天。

　　情绪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染。柳酒师不高兴，墨觞夫人主仆不高兴，花魁娘子也不高兴。

　　才怀念过早亡发妻，三皇子又忍不住来了冷香阁。

　　出乎意料，花魁很痛快同意了见他。

　　凌亦珩知道墨觞鸳给谁办事，可他万万不敢相信，居然能在冷香阁当街的大门外，看到费姑姑从里头出来。更令他如遭雷击的是花魁差人端上来的点心，分明是刘尚膳的手艺。

　　宫里的那个到底想干什么？

　　还是说……她准备这种东西，究竟想和他表达什么？

　　沈渊全然不察：“你怎么了？正月都没过完就跑来，来了也不说话。”

　　美人美貌分毫没变，身上穿着半旧衣服，看得出是立即过来见客。凌亦珩本来有些高兴，以为她是变了心意，如今却不得不怀疑，是否这女子也与养母一样心思，都成了太子的走狗。

　　“是你的丫鬟做的？看上去不错。”

　　折扇公子指指燕窝酥盏，留意盯着花魁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漏洞。女子却没事人一般，反过来上下打量他两眼：“我从来不用这种贵重的东西做点心，是我母亲送来的，从桂兴斋买的。怎么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叫人拿下去，换个别的？”

　　他见过花魁说谎，这次的感觉却不一样：“不必麻烦了，从前没见过你吃这个，好奇问了一句。”

　　墨觞鸳不会害她，可为什么要谎称是外面买的？凌亦珩心中转了又转，暂且确信这小女子还是干净的。他松下精神来，暗道以花魁的脾气，真要是知道自己被人算计这么多年，早就不是现在这么云淡风轻了。

　　“你还真是，和从前一样奇怪。”沈渊没想太多，新年的喜悦氛围的确让她从容不少：“我这儿可是风月场，你放着家人不陪，初二就跑来寻欢作乐，当心你夫人不饶你。”

　　她知道三皇子是鳏夫，存心拿话出来装傻。果然，折扇公子上钩了，当下便拿眼睛瞪她：“我说了没有！墨觞晏，你也知道刚过了年，怎么，非要和我吵上几句，你心里才痛快？”

　　“刚过了年，心里痛快，这才听见你来就见你了。”沈渊难得好脾气，也不和他唱反调，拿了块点心掩袖品尝，燕窝味道淡淡的，能够中和油酥皮中放的大量的蜜糖。桂兴斋的东西好吃，却少见用料这么高调的，想来新年做点花样招揽顾客，也没什么奇怪。

　　今天也是凑巧，她嫌园子里太安静，到前头来看盛秋筱跳舞，还没进门就遇见水芝送点心，她便想着放到楼上屋子里，正好用晚饭。小炉子上茶水都没烧热的空档，又有下人来报，贵客到了。

　　花魁真若是成了太子的人，凌亦珩也能看开——明明不相干，却有别的男人大晚上给她送果子，她甚至她还照盘收下。他能做的只有尽量不看花魁，又忍不住找借口，没准只是正好对了她的胃口，或者，正好她饿了。

　　见凌亦珩不说话，花魁娘子索性追一句：“有没有家室，都不该总往青楼来的。瓜田李下，公子比我明白道理。”

　　“每次我来，你都是这般理由赶我出去。”凌亦珩笑得勉强，一时也找不到新鲜借口反驳，只望着那双漂亮的琥珀色桃花眼出神道：“阿晏，我知你心中无我，早先我便说，我不会强迫你，只想在你这儿寻个片刻安静。风月场也好，销金窟也罢，总好过外头纷纷世事无穷尽。你若实在不愿，就去忙你的事情，让我自己待在这儿就是了。”

　　他似乎很了解花魁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此话一出，沈渊反而拿不出不讲理的架势了，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含笑婉转：“公子这样说，可就是在打晏儿的脸了，冷香阁还没听过赶客的道理。罢了，是我不好，没得新年里惹你伤感，天儿不早了，公子可曾用晚饭？不如赏脸吃顿便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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