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四章 玉良娣

　　“殿下昨夜又歇在余贺轩了？哼，听动静就知道，受宠也不一定好事。”

　　日出熹光总代表着生生不息，西域进贡的落地水银镜将暖色晨曦反射，照得整间屋子金碧辉煌。太子妃康氏眼底两圈乌青，展开双手让侍女为自己更衣，看着镜中身影清晰，却愈发不像自己，一如韫华堂有温暖光明之意，可夫君长久栖于侧室床榻，这正妻的居所反而像座冷宫。

　　婉秋不敢多嘴，为康氏系好外袍，将其扶至梳妆台前，拿起螺钿篦子顾左右而言他：“娘娘的头发又黑又滑，像缎子一样。奴婢给您梳个龙蟠髻，戴那对琉璃牡丹簪子，好不好？”

　　康氏嘴角微弯，带起弧度像极了自嘲：“人人都能说的事情，怎么你就避讳成这样，本宫又岂是不讲道理的酸妇。”

　　“奴婢不敢。”婉秋膝盖一软，重重跪下，犹紧抓着篦子生怕摔坏。康氏摇头让她起来，叹气道：“本宫又没说你什么。玉良娣可怜，远道而来，身子又不好。其实殿下和瑞王龃龉，关她什么事儿？殿下最是性情中人，这下子气都撒在她身上，本宫也忧心。正好，待会你过去看看，给玉良娣送一盏燕窝粥，若还有什么短缺，尽管从韫华堂填补。”

　　太子妃要做贤惠，婉秋不敢不从，只是东西送进余贺轩就如打了水漂，连玉良娣的面都没见到，香儿说她昨夜染了风寒，恐怕将病气过给太子妃。婉秋乐得跑空，康氏听后也没有为难，带着惯常得体的笑嘱咐别忘了请太医，其实阿玉是否要紧，她压根不在乎。

　　余贺轩向来是东宫最不起眼之所在，病人不宜侍寝，玉良娣更似被废弃，连送饭的太监都不愿意接近，随手放在门外就跑，等香儿听见动静，将食盒拿进暖阁，打开也是冷饭，菜色不见荤腥，油腻味却大，闻着就令人作呕，更何况吃到肚中。

　　“这些根本不能吃，奴婢去生火，好歹热一热。”香儿刚转身就被叫住，阿玉下床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夹菜就往嘴里送：“怎么不能吃，和我小时候吃的比起来，这已经是山珍海味了。”

　　香儿哑口无言，默默翻找出仅剩的艾草，烧热水给阿玉驱寒暖身。阿玉面色苍白如纸，却不是因为生病，而是余贺轩自年后就没有吃过饱饭，她只能和香儿节省着分食，生生被饿成这样。

　　她还有个良娣名号，天家儿媳终日食不果腹，坊间不入流的商户女却锦衣玉食，听着何其讽刺。冷香阁已挂上红绸，昔日花魁要定亲消息的传遍陌京城，阿玉只要稍微放开耳朵，心口就会添上千疮百孔。

　　凌亦珩特意问过墨觞鸳，沈渊的户籍怎样安置，被告知当年有太子经手，“墨觞晏”始终是良籍。最棘手的问题不存在，他宽心许多，但那对镯子仍然留在书房，他总觉着时机不对——若以自己的名义送，难免不清白；若委托沈涵，当中的许多情意就淡了；若和盘托出，只怕沈渊会疯——犹豫再三，凌亦珩还是决定先压下，反正来日方长，良机总会有。

　　这一等就到了四月初二，冷香阁从前夜开始闭门谢客，并贴出告示，今日阁主女儿定亲，凡进门者皆视为宾，万望以诚相贺，切莫自寻面上无光。楼中女子难得休息，无不感激，有几个大胆的想上楼给小姐磕头，也好沾点喜气，统统被水芝拦回去，谁都不许打扰。

　　沈渊穿着寝衣，素面朝天，靠在窗边出神。她心里不太踏实，从睡醒还没有见过星辰，柳渠阴也不露面，整个冷香阁就仿佛空荡荡的。终于当第六阵风刮过后院，酒师伸着懒腰出现，沈渊随手揉个纸团丢过去，柳渠阴受惊，呲牙咧嘴地向楼上看。

　　“你上来。”沈渊用口型传话，没一会门外就响起水芝的声音，道柳师傅坚称小姐找她。绯云去开门，柳渠阴大步流星，走到内室帘外稍作停顿：“我上来了，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水芝面露难色，沈渊笑笑，摆手让她自去，停了半刻叫柳渠阴走近些，一眼就知的确是冷香阁酿酒师傅，而非瑞王府顶级暗卫。

　　“小姐这样，我是会心碎的。”柳渠阴忽然收了嬉笑，单膝跪下，严肃起来的样子竟与星辰神似，“我能扮她，她却永远也学不像我。她才来几天，小姐一眼看不见，就要找我做代替么？”

　　两个丫鬟听得面红耳赤，沈渊也不自在，别开视线，让柳渠阴赶紧起来：“瞎说什么，我只是想问你，她到哪儿去了？今夜可是正日子，她忽然不见了，我应该知道怎么回事。”

　　柳渠阴仍然不见笑模样，略低着头恭敬道：“早上有人在外面偷看，她追去了。小姐无须担心，还有我在呢，照样能保护你。”

　　看她这样子，沈渊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只得让绯云将人送出去。万幸柳渠阴没有说谎，傍晚之前星辰赶回来，沈渊已经开始梳妆。隔着屏风，星辰道，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家里贫穷，看见冷香阁的告示起了歪主意，想趁着定亲宴人多混乱，进来偷点值钱东西，结果因举止鬼鬼祟祟，被自己察觉，已经赶走了。

　　“姑娘放心，属下盯了很久，没有其他不妥之处。”星辰如是道。

　　沈渊当然全盘相信，道声大人辛苦，今夜还要请她多关照。华灯初上，冷香阁燃放彩焰，火树银花不夜天。厅里布置一新，到处悬挂大红绸花，供奉新鲜的芍药插瓶，比寻常门户嫁女儿还富贵热闹。

　　墨觞夫人穿着崭新云水蓝褙子，底下秋香小袄和百迭裙，头发绾作简洁的圆髻，只用碧玉簪装饰，丫鬟们倒是统一别着红花，个个笑脸洋溢，穿梭在宾客间好不喜庆。

　　今日王大人没有来，凌亦珩便由盛秋筱作陪，仍在二楼凭栏的好位子。只有在这儿，他能看清楚沈渊如何与别人喜结良缘，但无需正面相对，好似就能将苦楚减轻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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