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七章 女儿红（十）

　　“你说话能信吗？你敢发誓吗？”

　　酒师的指节纤瘦细长，指甲透着近似于苍白的光泽，轻轻悬在星辰面前。柳渠阴停止单方面发泄，似乎是冷静下来，随即又展开质问。

　　“星辰大人，你敢不敢，现在就叫我一声妹妹，告诉你家王爷，我能替他护着墨觞小娘子，我也早就这么做了！墨觞鸳自以为天衣无缝，岂止要是没有我周旋，她和她女儿已经死了多少回……”

　　如果加上泪水，现在就是一副感人至极的画面，可柳渠阴哭不出来，即使嗓子已经喑哑，眼眶还是干涩的，伴随着阵阵刺痛，几乎让她以为自己要瞎了。而当星辰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那一刻，她又觉得，这么做值得，终于这辈子不是无根浮萍，以后到了地底下，也能有个人作伴。

　　“对不起……我的命不属于自己，给不了你承诺。”星辰头一次在什么人面前感到歉疚，立刻又补充道：“但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你别逼我，我只能说到这儿了。”

　　柳渠阴死死握着星辰的手，看起来并不满意：“我就要承诺，我不要只能说到这儿的话，我的师娘死了，师父也死了，你听好，我只认一个道理，‘人生得意须尽欢’，星辰，你现在就叫我，倘若我们活不到最后，至少死而无憾。”

　　“我会尽我所能让你活着。”星辰巧妙绕开，顺带想抽回手，却在肌肤拉扯的瞬息察觉到某些足以令她震惊的东西：“这是……你？”

　　电光火石间，柳渠阴猛然反应过来，立马松开星辰，欲将手臂藏到身后，但为时晚矣，她终是力气不敌，被星辰拽回去，稳稳按在腕上。

　　“真是我的好妹妹，着急让我认你，是想我帮你除掉太子妃吗？”

　　星辰的怒气很少表达在脸面上，这次却由不得她，扬手就给了柳渠阴结结实实一巴掌，打完却又愣住，看看柳渠阴欲言又止。酒师皮肤细嫩，经不住打，立刻泛起红晕，大片大片蔓延开来，像极了雨后初晴时候爬上天边的云霞。

　　柳渠阴挨打习惯了，其实也没觉得多疼，可她仍然捂着脸，加上那双通红的眼睛，三分委屈竟能做成十分。

　　她知道的，星辰最讨厌女子扭捏矫情，她就偏要做给对方看，力求将所有未了的夙愿在今夜完成。柳渠阴本只想尽人事，听天命，但随着星辰的脸色愈发阴沉，她也生出如释重负之感。

　　“哦？这就够了吗，不会吧，星辰大人，你只打了我一巴掌，难道就够解气了。”柳渠阴眼睛已经布满血丝，唇角却带着灿烂的弧度，主动将脸凑上去，笑吟吟道：“是否，将我想象得污浊不堪，可以让星辰大人少许快意？你真令我意外，想不到，你还会把脉，我佩服你，有通身的好本事，将来要能逃出生天，也不愁活不下去。”

　　眼眶隐隐传来温热，星辰立即别过脸，避开柳渠阴的攻势。她不会允许自己哭，尤其在凌亦珩敌手的走狗面前，即便二人就像隔着一面镜子，相映相照，难分彼此。

　　星辰几番退让，换来的只有柳渠阴得寸进尺，硬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不打我吗？那你摸摸，它还小，你替我猜一猜，它能不能生下来，能不能平安长大……”

　　“够了，柳渠阴，你少发疯。”呵斥的话到嘴边却变得苍白，气力仿佛被柳渠阴腹中骨肉抽干，星辰牙关紧咬，破天荒地放低了姿态，近乎耳语道：“如果你不想死，就别留下软肋……那不是你该得到的东西，最好想都不要想。”

　　“不该得到？星辰大人以为，什么才是我应该得到的？或者说……”柳渠阴面不改色，眸光流转间已现杀机：“或者说，大人看来，那风光华丽的地位，康家女就配得上。”

　　冷香阁酒师穿的缂丝衣裳，纹路硌在手心，令星辰更添厌恶。她发觉自己陷入两难，明明可以痛快下手，替酒师除了腹中孽障，可真要这样做，她又怕从此余生被梦魇缠身。

　　究竟应该如何？或者先问问柳渠阴究竟想如何？

　　“原来你也会进退两难啊，星辰大人，我印象中，你向来杀伐果断，此时此刻，你居然没有给我灌一碗汤药了结，我是先感激你饶命之恩，还是先庆幸自个儿在你心目中，和平常人还是有所不同。”

　　柳渠阴就如同改不了了，无论想的好坏，说成话永远不中听。所幸，星辰反应得很快，懒得和她计较，抽回手，翻了柳渠阴一眼，余光瞥向桌上剩余的半壶酒道：“何须我动手，还得浪费煎药的柴火。柳渠阴，别装了，你整天泡在酒坛子里，哪儿像想保住这块肉。”

　　话音未落，暗卫叹了口气，抬起手大约想拍拍柳渠阴肩膀，最终还是收了回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徒劳的弧线。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也不会逼你告诉我，为何委身太子。柳渠阴，我知道你非贪恋权位之人，无论你是有苦衷还是一时糊涂，我都只能提醒你，若不想要这个孩子，必须尽早打算，一来要掩人耳目，二来……越早除掉，对身子伤害越小。”

　　星辰是能流出眼泪的，只不过被她憋在眼眶中，在柳渠阴看清楚前擦干。还好，这些小动作并不妨碍情绪喷涌，柳渠阴高高扬起头，笑得格外灿烂。

　　“总算，你为我考虑了一次。道不同不相为谋，从前是我错了，我不该勉强你。”柳渠阴双手搭在小腹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有所不舍：“没有理由，非要说的话，那时我看他顺眼，长得俊俏，心思也合我胃口，我就做了他的幕僚，后来……顺水推舟嘛，我又不丑，事情就发生了。不用觉着我吃亏，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不过，他大约没把我放在眼里，从来不让我喝药，所以发现有身孕后，我也懒得告诉他，拖一天算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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