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六章 蓉儿

　　厨房里热闹，前面两位主子却还重新开始讨论不开心的事儿。沈渊说了句从前不对付，现在亲眼所见，难免又觉得观莺可怜，枉江家号称世代簪缨，也不过应了一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说到这儿，沈渊忽然想起来另一个女子，刚改了名的蓉儿，对她而言，负心的何尝不是凌三皇子。可惜今日已经太晚，若再牵出旁人，只怕尹淮安只能歇在望舒堂了。

　　“那个江少爷与我交谈过，言语间对观莺极其维护，对她的言行也多有粉饰美化。”旧事重提，当时的许多细节暴露出来，尹淮安也察觉出不妥：“那日我就觉得奇怪，故人来寻，多么难得的机会脱离苦海，观莺竟然选择逃避。若说他们当真情比金坚，何至于此。”

　　沈渊嗤笑道：“所以淮安认为，其实观莺也知道，江少爷并不会成为她永远的依靠，未免重蹈覆辙，干脆斩断前缘。可惜纸醉金迷终究冲昏了她的头脑，我今天看着她，或许她也是后悔的。”

　　尹淮安和观莺不熟，没有那么多感同身受，评价起来更加客观：“少年爱恨总向着光，不管阴晴冷暖，以为感情能够代表一切，非得切身经历痛苦，方知人性脆弱。阿渊，你信吗，我有预感，照这样下去，若将来，观莺油尽灯枯，或遭遇别的令人扼腕之事，那江少爷会比任何人哭得都伤心。”

　　“我当然信呀，我也是这么想的。”沈渊脸上那对酒窝绽放得灿烂，眼睛也亮着狐狸似的光：“我还想，就算他哭，也多半不是为了红颜。纸包不住火，做出此等勾当，江家名声因他而坏。观莺一死，正好给江少爷机会，向世人证明自己并非负心薄幸。不过呢，这样好的心计，我宁愿是自己狭隘，胡思乱想，冤枉了他。”

　　说完沈渊便觉后背微凉，回来时她还担心，姓江的会嫌弃观莺毁了脸，没有价值而苛待。那样美好的容颜，倘若无法恢复如初，本来感情就到了头，安知那男人会如何做。经不起细思，沈渊心里一阵发慌，这几年鬼神之说看得多了，她倒真怕自己有一语成谶之本事。

　　“至多弃如敝履，你想的大约不会成真。毕竟伤天害理，他一个半吊读书人还不敢。大不了经常去看看，或安置个人盯着，让他们知道利害，就算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也好出手。”尹淮安看出端倪，安慰道。

　　漫天星月灿烂，将沈渊眼中的光比下去，为保良夜无梦，她接受了尹淮安的说法，万事且等天明再思量。离开时，尹淮安觉得不冷，沈渊坚持要他将大氅穿上，绯月找来琉璃风灯，让昌平拿在前面照路，比寻常纸灯亮堂得多。

　　暖阁中，绯云带着春桃准备好热水，没有泡花瓣，只掺了放温的艾叶汁，还有几滴玫瑰露，已经足够馥郁。绯月伺候更衣，春柳梳头，绯云按摩，春桃被打发去外面梢间看火，煮夜里要喝的甜茶。

　　“去把小兰花叫来，让她坐在铫子那儿，给我弹桑图尔琴。”桃木篦子篦头发可以使人放松，沈渊眯着眼睛，忽然来了兴致。

　　酒桌上尹淮安说了一句话，沈渊回想起来，觉得非常有趣。他说“少年爱恨总向着光”，颇具诗意，很符合州来山庄主人会讲出的语调。小兰花的技艺不如年长的胡姬们娴熟，但也足够动听，让沈渊想到小时候，跟随养母游历草原，遇到那个胡人商队，第一次听到这种琴声，和那时遇到的人与事。

　　那两个女孩教授她来自遥远西方的语言，还告诉她一个词，“浪漫”，用来形容尹淮安恰如其分。这个男子有着不符合身份的追求，生在尹家，注定不能风花雪月，却格外喜好美人，心里头还记挂着无法结果的花。

　　自己现在还能算少年吗？沈渊不知道，但是很赞同尹淮安，任何始于微时的感情都值得被珍惜，无论身份贵贱，或者地位高低，盖因真的很少掺杂各种肮脏欲望，才显得格外珍贵。

　　她觉着，自己和离雪城十几岁时亦如此，后来慢慢变了，但不影响最初留下许多美好印象。然而她不知道，白日里，那位瑞王府通房侍女拜高踩低、阳奉阴违，看起来就不像安分之辈，可当年刚刚去到三皇子身边，也曾被赞誉为心思干净单纯的妙人。

　　沈渊不否认自己有心挑唆，明里暗里逼着凌三皇子做选择，她自诩清高，却也对并不心爱的男人施伎俩，让对方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跳——可笑在于，即便有这一层，蓉儿也称不上无辜，口口声声说着不计较名分的是她，狗急跳墙还技不如人的也是她。

　　是啊，狗急跳墙，关于蓉儿，沈渊用这四个字概括。或许因为年纪渐长，对这个侍女厌恶之余，沈渊还感到几分可怜。

　　追随一个男人十余年，甚至为其堕过胎儿，可至今没有名分，听上去就是值得同情的弱女子。只是再如何悲痛，都不应当在主子面前耍弄心眼，凌亦珩是皇子，得宠与否都是在深宫血雨腥风中经过厮斗的，沈渊不被身份束缚，尚且要仗着他的喜欢行事，更何况区区一个蓉儿？

　　水直到沐浴完还是温热的，丫鬟们开始为沈渊涂抹香膏花露，仔细按摩每一寸肌肤。因在睡前，小兰花选了一支平缓的曲子，外面甜茶也煮好了，放在暖箱中以备不时之需。气氛温柔，沈渊沉浸其中，换上熏好的柔软寝衣，躺着闭目养神。

　　她很快陷入沉睡，窗外天河灿烂，月儿如钩，高悬在星光尽头，平等地笼罩每一个梦。瑞王府虽遥远，也入睡在同一片夜幕下，只不过曾经的通房侍女如今空房孤枕倍凄凉，她的主人纵有锦衾绣被，难抵愁绪漫长。

　　后悔吗？耻辱吗？蓉儿流着眼泪，手里捏着一把剪刀。寒光闪过之前，有人出手更快，将利器打掉，顺带把她扔回床上。

　　“蓉姑娘，老老实实地还能活命，寻死觅活恶心人，主子烦了，没准儿真会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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