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五章 浮生只合樽前老（五）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葛姝活着，头几年或许会因为感恩，安分守己过日子，可人心隔肚皮，我不能确保她永远不会乱说话。”
州来庄主愁上眉头，很要纠结一阵儿。当着沈渊，他不愿意表现得狠戾，但隐患一旦浮现，他便不得不慎重考量。很遗憾，面前这个漂亮女人嘴巴毒，到了关键时候却总会心软，为此尹淮安与沈涵还商议过，是任由她善良下去，还是讲清楚利弊，让妹妹也杀伐果断一点。
意料之外地，沈渊没有继续乐观，而是对尹淮安表示支持：“如果会威胁到你的清誉，还有山庄的名声，的确应该做些什么。但是就当积福，伤人性命的事儿现在还不能做。”
尹淮安深以为然：“这个你放心，她毕竟在我身边服侍过，尹家又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不会轻易做那阴险勾当。”
沈渊又道：“淮安，想必葛姝走前，你一定和她交谈过，她也有许诺不会乱讲。不过呢，承诺这种东西太单薄，她都能偷汉子，恐怕不值得信任，”话音一顿，沈渊眼眸深沉，渺渺似夜空，“我觉得，保险起见，葛姝家中如果还有适龄姐妹，可以接上山来，继续做个佣人。她若老实，那么皆大欢喜，若不然，咱们也有杀手锏。”
两人不谋而合，葛家确实还有两个女儿，豆蔻未开，年华正好，上山探望葛姝时尹淮安见过，长相都很端正，性格也安静内敛。
“是么，这样好的女孩儿，可惜就算留在山庄里，怕是也没机会侍奉你，一跃成为主子了。”沈渊打趣道。
尹淮安以一对白眼作为回应：“我看上去，是十年怕井绳的人吗？不忠之女的妹妹，正常人谁会看得入眼，随便打发她们做苦工也就罢了。”
“是是是，嗳，要不然，干脆和胡姬一样，不合心意就换掉，让葛家女儿都从山上待过，如此就算什么都没发生过，在外人看来，他们家的女孩子名声也不好了。淮安觉得，可否解气？”
沈渊张口胡诌，惹得尹淮安骂她喝醉了，作势要让绯云去熬一碗墨觞夫人的醒酒汤。丫鬟听见动静跑过来，问了缘由，哪能信以为真，一个两个偷偷捂着嘴笑弯了腰。
“他欺负我，你们两个凑什么热闹。”沈渊摆摆手让她们下去，“别在这儿杵着了，去找薛妈妈，让她做一点暖身的宵夜，把春桃和春柳也叫上。我和尹庄主还有许多话，你们自己吃东西去。”
夜晚的低温不足以支撑茶香弥漫，地面流开阴影，任凭盛放在壶中时如何价值千金，现在也只是一摊水渍。茶水尚且如此，更遑论人，高低贵贱都是拜外壳所赐；凌正如三皇子所言，一旦失去庇护，就这世道，花魁能否生存下去？
一下子酒醒了大半，沈渊后背发凉，忽然很想看雪，那种很单纯、铺天漫地的白，纯净无暇，纤尘不染。只有如此才能让她安心，确信自己仍然处在舒适圈内，没有任何邪祟可以近身侵蚀。
“怎么了，这么严肃？”尹淮安不想猜女子心事，直接问她，得到的回答是在山下遇到一位故人，对方被心爱的男子利用，出卖肉体供养衣食。
“我劝她丢下那窝囊男人，独善其身。凭她的长相和才能，不依靠男人也可以过得很好。”沈渊想用观莺之事作借口，便要刻意隐去对方姓名，只讲述来龙去脉，“可是她不肯，任凭我怎么说，她都觉得，反正覆水难收，自己的身子也早就坏了，不会有别的男人肯娶她。淮安，你来评价，她这么做是否值得？”
沈渊向尹淮安请教看法。州来庄主已经目瞪口呆，仿佛难以置信——其实他从小行商，走南闯北，各种离谱事情都见识多了。
“你说的这位故人，只怕我也认得吧？”沉吟片刻，尹淮安语气笃定，“我对她印象并不好，住在山庄中时日短暂，惹出的乱子可不小。可是，她不是和江家少爷走了吗，如何会被男人利用？”
显然，当日江小少爷的深情让山庄主人信以为真，还以为欺骗观莺者另有其人。沈渊摇了摇头，果断纠正这份错谬：“利用她的就是江家少爷。淮安，你也不敢相信对吗。我见到观莺的时候，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明眼人一看便知她做什么勾当。”
仔细回想，沈渊方知自己反应迟钝，观莺放肆笑脸中暗含惨淡，分明令人触目惊心。心底深处某种感情逐渐占据上风，分明是自己触景生情，却将他人之痛拿来搪塞，是否过分不应该？
沈渊暗自懊恼，尹淮安也停下酒盅，神情若有所思。一切尽在不言中，二人已达成共识，之前的话题伤及自身，实在不宜继续，所以无论合适与否，这一夜注定只能以观莺收场。
院门传来脚步声，是昌平从林晖堂回来，冷不丁瞧见主子们还在说话，赶紧禀告一声，贴着墙一溜烟儿跑去先前的地方候着。
“别瞎跑了，人都在厨房呢，你也去吧。”
夜黑风高，蹲墙角等着实在可怜，沈渊替昌平找了个更好的去处。小厮看看表姑娘，又看看自家庄主，得了首肯方敢前往。
刚拐过长廊就闻见香味，酸甜通彻，还有点米酒的清香气，是薛妈妈煮了一大锅鸡蛋醪糟，丫鬟们聚在厨房，人手一碗热气腾腾。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昌平正好赶上，本来觉得都是女子，自己不好上前凑着，薛妈妈却叫他快来。
“绯云姑娘刚才还念叨，这会儿人就来了，可见心诚则灵。”
不过半日，定亲的事儿在山庄已经人尽皆知。丫鬟们听了要起哄，绯云红着脸躲开，“哎呦哎呦”地让她们别瞎说。薛妈妈举着汤勺，乐呵呵给昌平盛了满满一碗。
“庄主和表姑娘都允了，姐姐还害羞什么，只是不知，什么时候给你们办喜事。咱们可等着喝喜酒、吃喜糖。”春桃快人快语，推着绯云回来，和昌平坐到一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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