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虎二虎

　　刘娥理想中的小地主，跟她见过的成都北区张员外家差不多。

　　来成都没多久，刘娥就从人牙子处了解到，北区的张员外府上要放出一批丫鬟小厮。

　　店面开张正要补充店员，刘娥就让人牙子把放出来的这批人带来给她看看，结果果真看中个口齿伶俐的小厮叫春生，稍作培训就是个不错的跑堂。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刘娥还是请人牙子详细问询这春生为何会被外放。

　　人牙子没多久回复说，春生是家生子，从小在员外府长大，是不久前偷东西被抓住，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招认偷窃才外放的。刘娥觉得奇怪，既然春生是家生子，那他的父母怎么没有放出来？看这小厮的面相，前额饱满眼睛明亮，说起话来口齿清楚表达通畅，实在不像偷鸡摸狗之辈。

　　就在人牙子打听春生外放缘由的时候，张员外也知道了刘娥要买下春生。于是请人牙子代为约见刘娥。

　　北宋初期，跟随高祖南北征战，立下汗马功劳的许多老随从，就都封做员外郎之称号。后来恢复科举，越来越多的举人考区之后却未再中进士，也没有官职的，都统统也都叫做员外了。而张员外是第一种，早年追随高祖起于微时，老两口唯一的儿子没保住，在颠沛流离征战中不幸身亡。但张员外心性豁达也为人实诚，与老妻相持到老未曾娶妾。

　　“张某愿为春生作保，这孩子从小在我府里长大，虽说这一次偷了厨房的白面，但也是有缘由的。刘老板您听我细细说来。”张员外见刘娥，居然是想为春生辩解。“春生他爹是我家的老长工，早年冬日里下地受了凉一直身体不好，今年刚入秋就病重了。到我这里来报的时候郎中看过说准备后事。结果春生爹一直过了好几日也还拖着一口气没有离去。”

　　“那日我和夫人去给小儿上山烧纸不在家，春生眼看他爹已经不好了，听他爹说想吃白面馒头，可是他家哪有什么钱买馒头啊，我们也不在家，厨房不肯做主给他佘白面，他情急之下，趁厨娘不注意偷了两碗白面。”张员外说着，眼角有些发红。“我们回来赶去他家的时候，春生爹已经走了，嘴里还含着半块熟面疙瘩。这孩子，也是逼不得已。他自己跟我们跪下承认偷窃，按照家规，才不得不放出府去。刘老板，这孩子情有可原啊，你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对他有所偏见，这是个好孩子。”他絮絮叨叨，越发让刘娥觉得张员外此人忠厚良善，可以信任。

　　春生刘娥留下了，培训为一楼大堂的跑堂，果然做的极为出色。

　　张员外家当初封赏分到一百八十亩地，有水田有旱地，皆是自己家长工种的粮食。刘娥看过都晾晒收拾的极为干净。于是张员外家的粮刘娥也与其立约常年收购，价格比市面高半成。

　　城外因大旱逃荒而来的难民越聚越多，张员外也像刘娥一样悄悄的派人施粥。

　　前几日，有个老奴送粥回来，跟张夫人提起道看到有个孩子来领粥，长得跟逝去的少爷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张夫人跟张员外彻夜未眠讨论了一晚上。

　　“到了没有？”马车内老妇人的声音急切的问道。“夫人，前面就是了。”

　　天刚蒙蒙亮，张员外的施粥棚外挤满了来领粥的灾民。清一色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大人中夹杂着几个孩子，也都灰头土脸，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老冯头，你说的是哪个娃子？”张夫人急切的左找右找，也没看到长得像自己儿子的男童。

　　“可能今日还没来。”老冯头看了一会也没找到那日看到的孩子。

　　“该不会是你看错了吧？”张夫人有些怀疑的看了看老冯头，“不可能，夫人，少爷小时候什么样子我怎么会记错，这孩子我看的真真的，就是那个小模样，一模一样啊。”老冯头摇摇头，非常肯定的说道。

　　“好吧，那就再等等。”张夫人被丫鬟扶着，就站在粥台前，一个一个的仔细端详。

　　天色渐渐明亮，粥也没剩多少了。还是没有看到那个孩子。张夫人有些泄气。

　　“来了来了，”老冯头指着远处跑来的一个小身影说道。“就是那个孩子，夫人快看。”

　　一个身穿打满补丁的麻布袄子的小男娃拿着两只碗，气喘吁吁的跑来。小脸上一片焦急，生怕粥已经被分完了。跑到跟前看着空空的粥锅，眼泪顿时哗哗的流下来。

　　张夫人看着他流泪，眼睛也湿润了，“蒙儿，蒙儿。”张夫人叫着儿子的乳名，伸着双手，恨不得把这孩子紧紧搂上前来。

　　“夫人莫急，先问问这孩子看看家里是何状况。”老冯头连忙说道。

　　“对，对，孩子你快过来。”张夫人赶紧擦了下眼角对男娃招招手。大约六岁的男娃哭的特别伤心，一张小脸被泪水将灰尘冲出几条沟壑，摸了两把就变成一张小花脸。

　　两只小手紧紧的握着两只碗，怯生生的看着眼前的几人。

　　“孩子别怕，你叫什么名字？”张夫人柔声问道。“粥。”

　　“粥？哦，粥今日派完了。对了，我马车上还有糕点，快去拿来。”丫鬟赶紧去拿糕点，张夫人和老冯头将男娃左看右看，活脱脱就是蒙儿小时候的模样。

　　男娃看见丫鬟拿来的糕点，眼睛里闪着渴望的光芒，张夫人一见，心酸的厉害。“好孩子，你家住在哪里呀，我们把糕点给你送回去好不好？”“好。”男娃立刻点点头。

　　沿着难民集中的树丛一直走，一直走到快尽头，才看见一堆茅草从中有两个大人在给抱着的孩子喂水。孩子小脸通红，长得跟去领粥的男娃有点想象，但是并没有十分像蒙儿。

　　“请问”张夫人犹豫着先开口招呼。

　　正在忙活的二人男人见儿子回来了，就对着男娃问道：“粥呢？”男娃哭咧咧的说道：“粥没了。”手里攥着糕点忙给父亲送过去。男人一看一巴掌呼在男娃头上，“叫你睡觉不早去拿，这东西二虎能吃吗？”男娃哇哇大哭。

　　“不要打孩子，不要打孩子。”张夫人慌了，忙去拉男娃搂在怀里。

　　这时候二虎的父母才看见张夫人等人是在自己的茅草堆面前。“你们找谁？”“我们来问下这个男娃是谁家的。”老冯头一看张夫人的神情，见她只顾着抱着男娃的脑袋，便赶紧回答道。

　　“是我家的，我是大虎的爹。”男人打量着这几人的衣着。

　　“是这样的，我家缺几个小厮，想问你这娃卖不卖？”老冯头行走江湖多年，立刻以管家的语气问道。

　　“卖！”“不卖！”两个声音同时回答道。

　　大虎的母亲抱着二虎，此时也转过身来，大声说道：“大虎俺不卖！”“不卖怎么养活！”大虎的父亲跳了起来，“现在二娃病成这样，要是大虎也受不住怎么办，没有吃的，这天寒地冻的，怎么养活两个娃？”说完，男人抱头蹲在地上。

　　大虎母亲看着怀里正发烧的二虎，眼泪直下，半响，跪在老冯头面前问道，“你们可要保证一定会善待大虎啊。”老冯头忙从兜里掏出一两银子，递给男人道：“我们买大虎是看他机灵能干，肯定不会亏待，这些银子你们拿去给这病的娃娃抓药去吧。”接着对丫鬟使个眼色，示意丫鬟扶着夫人带着大虎先行离开。

　　大虎回头依依不舍的看着父母，突然跑回来抱着母亲哭道：“娘你不要我了。”大虎母亲与大虎抱头痛哭。张夫人见此也不住的抹眼泪，对大虎母亲道：“你放心，等他长大了让他经常回来看看你们，也是行的。”大虎母亲一听这话，忙不住的给张夫人磕头。

　　回头对大虎说道：“儿去吧，等儿大了再回来看娘，娘等着你。”大虎这才一步三回头跟着张夫人走了。

　　刘娥今日盘算人力成本。心道怪不得古人都愿意买家仆，这自己买来的跟外头请来的用着就是不一样。只管吃饱穿暖，不用给工钱，还个个觉得自己这个主家良善。不由得想起城外难民中跟蛋子僧抢鸡吃的那些半大的孩子。天寒地冻的这些孩子估计受不住。下午就让龚美和李管家一起跟自己去瞅瞅，能在最冷的大年前把孩子们买下是最好。

　　刘娥一行人来到难民集结的树丛，听到一片哭嚎叫喊的声音，“杀千刀的贼啊，是谁偷走了我儿救命的钱啊，我儿怎么办，我的老天爷啊，我活不下去了啊。”一个披头散发的夫人正在哭天抢地，她的男人正暴躁的拿手锤着大树，猛打自己的脑袋。在他们不远处，一堆稻草中躺着一个男孩，两腮通红看起来烧的不轻。

　　刘娥凑近前一看，这孩子得赶紧退烧。但是看起来这家人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刘娥无意招惹麻烦，但是这孩子看着怪可怜的，于是跟李管家耳语几句。

　　李管家走到夫人的前面，对着围观的难民们说道：“今年大旱，你们逃荒也不容易，我们主家正在买仆从，是家仆不得赎回，只要12岁以下的孩童，想卖的在我这画个押就可以领一担粮。”话音刚落正在哭嚎的女人立刻不哭了，赶紧过来问道：“我家的二虎你们要吗？”

　　李管家道：“带过来瞧瞧。”

　　女人把高烧的二虎抱过来，她男人也赶紧跟过来，给李管家跪下，直磕头道：“求求你们要了二虎吧，他这两天给冻着了，等缓过来你们就知道，可聪明着呢，你们要了二虎吧。”两人头磕的砰砰响。刘娥让龚美去试试男孩的脉搏，龚美回来道：“没什么大碍，风寒刚起，几服药就好了。”刘娥点点头。

　　李管家立刻大声说道：“要了，画押吧。”

　　难民们一看，连生病的二虎都可以卖，立刻把自家的孩子推出来，顿时一片离别的哭喊声。

　　刘娥让李管家交代，这些孩子可以一年回来看望一次父母，但是不可以逗留超过一天，否则将按逃奴处置，立刻难民们一片欢呼。自己的孩子长大了早晚也要离开家，现在眼看孩子吃不饱穿不暖养不活了，有这么好的主家愿意买走，真是老天爷开了眼了。

　　上午还纷纷羡慕大虎被买走的难民，有孩子的立刻毫不犹豫画押，亲自把孩子送上刘娥的马车，跪下给他们磕头直喊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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