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讨人厌的通译
李慕华一路上都在听胡三寿大骂那通译，说当年跟着王清溪打常州的时候，见过那家伙。
那人一脸大花麻子，恰好名字就叫麻五，因此给人印象极其深刻。
“那老小子好大的架子，说是代表岛津贵久，开口闭口只跟老大面谈，当我不知道他的破落底细！”
胡三寿约莫刚才是受了对方的气，显得很是恼火，他见谢和理也不理，便接着搬弄：“姓麻的对倭人点头哈腰，一副汉奸嘴脸，我瞧他跟徐海那班人倒是一路！”
“好啦！”谢和听他越说越放肆，忍不住开口喝止，“少说些有的没的。”
胡三寿被训斥一顿，非但毫不以为耻，反而像得到嘉奖一般，得意地挺起胸膛，朝李慕华眨眨眼。
李慕华笑了笑，觉得此人倒有几分乐天性情。
三将军的大驾还没走下山坡，远远便瞧见会馆中一行人鱼贯而出，被两方手下簇拥着，直奔码头。
三人便改变目标，也向码头走去。
谢和走到人群之外，便不再向前，三人透过人缝远远瞧着，只见众人围着倭人的那艘朱红海船，正在嗡嗡地议论着什么。
胡三寿朝人群中一个指手画脚的马脸汉子一指，低声不屑地道：“那厮就是麻五。”
李慕华打眼一望，只见那人身材好似麻杆，略带猥琐、十分粗俗的气质，加上那一条布满坑洼的马脸，活脱脱一个海匪形象。
虽然那家伙在身上套了件很光鲜的绸衫，可看上去就像长毛驴配银鞍——不搭配……
李慕华站在谢和身后，与胡三寿两个窃窃私语：“三寿哥，恕我直言，这小子气派可远不如你。”
胡三寿咧着嘴，表示深以为然：“不瞒你说，咱们两个英雄所见略同。但是他一副臭屁样子，指明要见老大，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似乎觉得这么说有损自己的面子，又补充道：“连咱们东寨主老程也不放在眼里！”
胡三寿在谢和的手下其实本算不上一号人物，他最大的名声除了被俞大猷砍过一刀之外，就是有个叫三岛六寨都眼红的漂亮婆娘。
要说谢和手下，真正数得上号的就五位，也就是六个寨子除谢和之外的五位寨主。
现在他们的东寨主老程——大名程米虎，因为时常醉酒，人送外号“程迷糊”——此刻正坐在码头的一辆空推车上，酒糟鼻发出红光，斜眼乜着岸边船上趾高气扬的麻五。
十几名大渚岛上的货工，给麻五指挥得团团转，正从倭人的朱红船往下搬运一包包的货物。
胡三寿撮起嘴唇，滴溜溜吹了个口哨，老程撩起眼皮向这边一扫，立刻不动声色地站起身，穿出人群走了过来。
“呸，他妈的什么鸟东西！”老程人还没到跟前，便一口浓痰啐了出去，嘴里大骂起来。
谢和忍不住笑了，明知故问地说：“老程，怎哩？”
程米虎向三寿子和李慕华分别点点头，这才没好气地道：“三哥，人瞧不上咱这小脚色，我就不奉陪了，成不成？”
早上喝的四两酒已经挥发尽了，老程这会儿酒虫作祟，心里没抓没挠的，赶不及要回去再喝两盅。
再说他也实在看不下麻五的嘴脸！
谢和呵呵笑着，指着李慕华道：“这是李秀才，你俩见见。”
李慕华连忙施礼：“见过程寨主。”
程米虎把手一挥：“啥寨主，叫我老程好了，往后常来东寨玩儿。”
谢和瞥了一眼忙乱的岸边，拉起程米虎的手臂，笑道：“俺跟你一道儿走，这块交给秀才和三寿子好啦。”
他转过脸瞪着胡三寿：“以后少拿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烦吵俺！”
说罢拉着程迷糊的手便向东寨走去。
老程喜笑颜开，一边冲李慕华和胡三寿眨眼作怪，一边屁颠颠地跟在谢和身后，两人便相跟着离开了码头。
胡三寿哭笑不得，拍拍李慕华的肩膀道：“秀才，瞧你的了。”
李慕华愕然：“怎么就瞧我的？”
胡三寿道：“老大刚才不是说了，‘交给秀才和三寿子’——秀才在前，三寿子在后，我得听你的……”
李慕华无奈，只得打点精神，走到岸边叫住一名扛麻袋的货工问道：“这是什么货？”
那货工可不识得他，两只眼睛往胡三寿那边瞟，一脸探寻的意思。
胡三寿穿着鱼皮靴的脚扫过去，斥道：“愣着作甚，李秀才问什么就答什么。”
货工这才注意到，这位“李秀才”也是穿着鱼皮靴的，于是立刻打了个躬道：“是这，倭人送的铠甲、漆器、团扇啥的。”
他的麻包里装的就是铠甲，码头上已并排码放了十几口木箱，约莫盛着漆器。
这时听到一声招呼，麻五排开众货工，背着手走下船来，昂着头问：“谢老大呢？”
这人虽然一直在甲板上“监工”，但余光时刻注意着码头上的情形。
之前胡三寿独个来问话，他没理会；接着程迷糊来接见，他还是不肯多说，一定要谢老大来见他。
谢和被胡三寿叫来的时候，他是早就瞧见的，因此十分得意，并且专意躲在船上不下去，要让谢老大多等他一盼子。
好彰显大将军和他自己的威风。
可是谢和很快就带着程迷糊走了，留下一个短毛高个儿的新面孔，还有头先里问话的胡三寿，他有些急了，连忙下了船。
“三哥没空，你有什么事？”
李慕华硬着头皮，很快进入了“角色”。
麻五习惯性地想要斜眼瞧人——他是个瘦高个，要比旁人高一些，所以每当他斜眼看人的时候，都会有种居高临下的得势感觉。
他很喜欢这种优越感，而且通常都很管用，旁人见了他的斜眼，总是不自主低下头，对他分外客气。
所以麻五时常会用这一招。
可是今天他这一招失败了——当他斜起眼睛的时候，只看到那新面孔挂着讥讽笑容的嘴角。
别说居高临下了，他连互相平视的资格好像也没达到……
麻五有点泄气，他只好稍微抬点头，脸上的坑洼映照着太阳光，一个个闪亮起来。
“我是奉大将军的命令来的！”麻五只好抬出了最后的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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