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剑拔弩张
这堂子里的人，没有不认识金掌柜的。
谁都知道这位小老头着实有些手面，大多数也都清楚金掌柜做的是什么营生。
大家立刻将目光齐刷刷地转到了李慕华的身上——这位金掌柜的客人，不言而喻，是个没身份的主顾。
逃兵？通缉犯？倭寇？
猜去吧，反正总是要杀头坐牢的家伙。
许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邹书办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而且是大错特错！
他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泥土里，可那又有什么用？
胡三寿还算沉着冷静，右边肩膀一沉，原本夹在胳肢窝中的钢刺便顺着袖筒滑落到手心。
他悄悄上前一步，挡在了李慕华的侧前方，只要那顾明贵有任何轻举妄动，他便立刻冲上去拼命！
至少也要给秀才创造个逃跑的机会。
他的想法是：秀才是本地人，只要出了这大院，回到乡下家中一躲，那便逃出生天了。
可他哪里想得到，李慕华在丹徒倒真有个家，不过那是在几百年以后了……
顾明贵向金掌柜瞥了一眼，道：“老金，这桩买卖你另请高明吧。”说着一挥手，面露狰狞之色，向几个手下吼道：“把这婊子的衣裳剥了，拉出去游街！”
四姑娘早已吓傻了，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扑上来，便要撕扯她的衣裳。
伏在地上的邹书办突然嚎叫一声，抱住一名大汉的腿，张口便咬。
几名大汉当即弃了四姑娘，涌上来对邹书办狠命地毒打。
顾明贵见了这场面，但觉兴奋异常，忍不住仰天狂笑，口中叫道：“打！打死这疯狗！哈哈哈哈！”
他脸上的横肉随着手臂的挥舞，而不住地颤动，回字廊中陪酒的姑娘们纷纷尖叫逃窜，酒客们也都惊呆了，争相后退，生恐遭受鱼池之殃。
李慕华俯身抄起一条长凳，正要冲出去救人，胡三寿却突然伸手抱住了他，咬着牙道：“别冲动！”
一时之间，淑华斋中只剩下下大汉们拳脚着肉的殴打声、邹书办的惨叫声和顾明贵的狂笑生，三种声音回荡在三进院内，叫人不忍卒睹、不忍卒闻。
不知过了多久，邹书办的惨叫声渐渐弱了下去，顾明贵也停了笑声，嘴角却依旧挂着冷酷的笑意。
就在这时，三进院一侧的厢房突然打开，一个人影站在门内，向院中斥道：“什么人在吵闹？”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转了过去，眼尖的人立刻叫道：“是张巡检。”
院中顿时一静。
胡三寿凑到李慕华的耳边道：“巡检司的人也在，咱们得想办法走了。”
巡检司是大明地方上维持治安的机构，既属兵防，也属军政，类似于后世的武警。
虽然职务不高，在地方上却有几分力量。
顾明贵的手下停止殴打，都去看主人的眼色。
他们这些打手成日走街串巷，与四城巡检司的人都相熟得很，因此跟这位张巡检多少都有一些来往，一时踌躇，不知该怎么办。
顾明贵却没当回事，咧着嘴道：“原来是张巡检，你们巡检司倒是好清闲。”
说话时张巡检已经走出门来，故作惊讶地道：“喔，是明贵老爷！”
说着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明贵老爷这话好教兄弟寒心呐，咱们这些当差的，白日里当牛做马，晚上也不准出来消遣吗？”
他转了一圈，瞧见地上奄奄一息的邹书办，眉头微皱，说道：“这不是邹西山吗？”
邹书办本名叫做邹之孚，“之孚之孚”，与“知府”同音，本是个好彩头的名字。
不过他的表字“西山”却不怎么讨巧了，沾了个“日薄西山”的浑意，加上此人胆小懦弱，相熟的人言语上有意奚落，总是西山西山地叫唤。
张巡检显然是认得邹书办的，他说完便看向顾明贵，颇有质询之色。
顾明贵抱着双臂，冷笑道：“这老小子欢场上横刀夺爱，你们衙门有这规矩没有？老爷我该不该打他？”
张巡检顿时表现出恍然的神情，看着邹书办连连摇头，口中啧啧有声。
他转向顾明贵，拍手道：“好，这种货色就该打。欢场中夺爱，就好比偷人妻妾是一样的，自然该打！”
李慕华听了大怒，心想：人说官商勾结，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这张巡检生得人高马大，像个英雄汉的模样，可骨子里依旧跟那些奸商是一丘之貉！
顾明贵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之色，向手下说道：“听见没有，张巡检都说该打，给我往死里打！”
“慢着！”张巡检突然伸手拦住，目光冷冷地在几个大汉脸上一扫，“我说该打，没说该死。”
顾明贵脸色猛地沉了下来，淡淡地道：“张巡检，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巡检一挥手，立刻上来几名弓兵（巡检兵称为弓兵，非弓箭兵），架着半死不活的邹书办退出人群。
“邹西山瞎了狗眼，染指明贵老爷的姑娘，是该打，可你明贵老爷打也打了，总不至于要人命吧？”
“呵呵，没想到。”顾明贵眯着眼将张巡检上下打量几遍，“张大嘴什么时候变成张英雄啦？”
张巡检名叫张保权，因为贪逞口舌之欲，平日里东家吃到西家，好酒好肉从来也不付一个子儿，所以有个外号叫“张大嘴”。
顾明贵名下的望景楼，就是这张大嘴的长期饭点之一。
所谓吃人嘴短，张巡检平日见了顾明贵，都是十分客气的，哪料到今日骤然变了一副嘴脸？
张巡检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道：“明贵老爷，今天邹书办你不能再动了，连夜我就送他滚蛋。今后天涯海角，再叫这不长眼的冲撞了你老，打死一千回也跟我球不相干，行不行？”
“你今个是管定了闲事？”
顾明贵的语气已经冷得像冰，巡检司巡检虽然是个正九品的官差，可是在他眼里，比个蝼蚁强横不了几分！
张巡检叹了一声，苦着脸说道：“我知道，你明贵老爷一句话，我张大嘴就得卷铺盖回家种田——兴许连田都没的种。”
“哼，知道就好。”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您老爷虽然在镇江府横着走，可架不住头顶还有个庞四爷啊！”
顾明贵脸上横肉一颤，惊道：“什么？庞四在镇江？”
张巡检没再说话，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正是庞四爷要求他出来插手的。
换句话说，庞四爷就在他刚刚出来的那间厢房里……
回字廊之中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耸然动容，争先恐后地站起来向那间厢房望去。
李慕华与胡三寿对视一眼，却见到胡三寿眼中难掩兴奋之色，便愈发感到奇怪：这位庞四爷到底是何等样人，至于让整个镇江府如此震动？
这时，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明贵叔，我庞四的面子，够不够请你放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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